北宋大法官 第1173節
張斐又道:“就從國家層面來說,這熙州的繁榮,是在于與周邊的貿易,而西夏太后為求把持權柄,不惜迫害忠良,不惜擅自關閉與熙州的貿易,反倒是那些商人是堅持與熙州貿易,加強兩國友好,避免紛爭。 故此呂庭長這么做,也是嚴格遵守了法制之法的理念,就是捍衛國家和君主的權益,也捍衛了熙州百姓的權益。 而政事堂未有充分考慮其中利害關系,只是一味的想要避戰,這可能會因小失大,說句大不敬的話,倘若這種情況,發生在我朝,諸位如何再站在儒家思想之上,去規勸? 大家都說為了區區幾個商人,就與西夏開戰,這得不償失,那我也要反問一句,為了區區幾個商人,而放棄儒家思想所堅持的,這難道不是得不償失嗎? 基于這兩點,這道政令顯然違反了祖宗之法,事為之防,曲為之制?!?/br> 富弼和趙抃都詫異地看著張斐。 這小子什么時候成為了儒家思想的堅持支持者。 可真是活久見了。 文彥博道:“倘若西夏因為此事,與我朝開戰,你能負得起責任嗎?” 張斐道:“也就是說,政事堂是寧可放棄儒家思想,也不愿意與西夏開戰?” 文彥博都被張斐繞暈了,道:“老夫可沒這么說?!?/br> 張斐道:“但我們皇庭就是認為,為了捍衛儒家思想,我們寧可與西夏開戰,關于這一點,最高皇庭是堅決支持呂庭長他們?!?/br> 第七百九十二章 根本停不下來 捍衛儒家思想,不惜與西夏開戰。 霸道! 這真是霸道! 要是孔孟在世,聽到這話,估計都會痛哭流涕。 這絕對是我儒家最為虔誠的信徒??! 自古以來,這儒學大思想家,數不勝數,但也未有人做到這一步。 要是富弼或者司馬光說出這一句話,那不管你認不認同,至少會讓人感到欽佩。 但是這話從張斐嘴里說出來,這真是霸道的令人啼笑皆非。 恍惚間,又仿佛回到審理方云一案時。 當時張斐在審刑院也是張口孝道,閉口孝道,言之鑿鑿。 大家還都納悶,他怎么能夠理直氣壯的說出這些話來。 可見這廝真是一點未改??! 而面對張斐的正義凜然,文彥博絲毫不覺自慚形穢,內心中反而出現一種詭異的感覺,自己似乎跟張斐調換了靈魂。 張斐說得那些話,聽著就像似他說的,而他說得那些話,應該是張斐說得。 怎么全反過來了。 也正是因為如此,導致文彥博竟然有些詞窮,也不知該如何應對。 因為他覺得自己每每反駁張斐,那都是在打自己的臉。 往后怎么在士林混。 文彥博只能改變策略,是好聲好氣道:“大庭長,這到底是屬于外事,皇庭是無權過問的?!?/br> 張斐立刻搖頭道:“我沒有在過問外事?!?/br> 文彥博激動道:“那你現在在干什么?” 張斐解釋道:“我是在關心本國百姓的利益,西夏派人過來交涉,這當然是屬于外事,但是此事的原因,是熙州皇庭出于立法原則和法制之法,決定給予那些西夏商人保障,且理由也是相當充分的。 除捍衛儒家思想外,熙州目前的財政,完全是商人在支持,不僅僅是我國的商人,還有西域諸多部族的商人,這為朝廷節省了許多錢財。 而那商人愿意來熙州做買賣,就是因為公檢法可以捍衛了他們的權益,如果熙州對此見死不救,這會令商人寒心的,誰還愿意來熙州做買賣,熙州的財政可能會面臨崩潰。 政事堂當然是可以決定將人還回去,但是政事堂也不能完全無視熙州的判決,且不給出任何理由和解釋。就只因西夏派人來交涉,然后就立刻否定了熙州皇庭的判決,我身為大庭長,難道無權過問嗎?” 文彥博道:“這都是為了避免與西夏發生沖突,這難道還需要解釋嗎?” 張斐道:“所以文公認為,只要避免與西夏發生沖突,任何事都是可以妥協的?!?/br> “老夫可沒有這么說?!蔽膹┎┝⒖痰?。 他在對外,是比較強勢的,只是說國內發展的很好,他們都不想節外生枝,就連王安石現在都是一心處理內政。 張斐道:“文公是不是認為就幾個商人而已,相比起冒著西夏開戰的風險,自然是兩害相權取其輕?!?/br> 文彥博問道:“這有問題嗎?” 張斐反問道:“為了幾個商人,就損害熙河地區的利益,這算是兩害相權取其輕嗎? 政事堂在處理此事,實在是過于草率,完全就沒有考慮邊州的利益,但是我作為大庭長,理應給予熙河皇庭支持?!?/br> 王安石點點頭道:“大庭長所言甚是有理,熙州的繁榮,在于對商業的保護,西夏這么做,確實在破壞熙州的財政,而熙州皇庭給予那些商人庇護,也確實是基于法制之法?!?/br> 文彥博郁悶地瞧了眼王安石,你這話就不能等會再說么,現在可是在談論政事堂和皇庭的權力問題。 其實是否交還 商人,他心中已有決定,他現在是談論這權力問題。 王安石突然也意識到這一點,如今他跟文彥博是同一陣營的,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的,于是又往回找補,接著說道:“也就是說,今后任何外事,我們政事堂都還得請示大庭長?” “當然不是?!?/br> 張斐道:“我只是希望政事堂充分考慮到熙州皇庭的判決,以及考慮到此事會給熙州,甚至于國家帶來怎樣后果,并且對此做出合理的解釋,我認為這要求并不過分?!?/br> 富弼、趙拚亦是若有所思。 他們也漸漸覺得張斐說得有道理,熙州皇庭這么干,是基于儒家思想,同時也是捍衛熙州本土的利益。 但之前政事堂卻認為這不過是一件小事,確實未有深思熟慮,就直接下令將商人還回去,也間接否定了熙州皇庭的判決,就算是以你為主,那你也得給皇庭做出解釋啊。 如果熙州出問題,這責任又算誰的? 文彥博也察覺到大家神情的變化,又瞄了眼王安石。 王安石心領神會,點點頭道:“好吧,這事是我們欠考慮,我們會認真研究熙州的情況,看看該如何處理?!?/br> 張斐拱手道:“給諸位添麻煩,真是抱歉?!?/br> 這張斐走后,留下一干宰相,面面相覷。 氣氛稍顯尷尬。 王安石不由得感慨一聲:“看來外面那些人所言非虛??!” 文彥博問道:“此話怎講?” 王安石道:“就是有了公檢法,這官是越來越難當了?!?/br> 這一句話,道出在場所有人的心聲。 誰能想得到,大庭長還能在這里夠設一道關卡。 這勢必讓他們得多動腦筋,以前哪需要考慮這么多。 殊不知,這也都是早就計劃好的,若不是熙州皇庭的判決,張斐還真不好介入。 這話說回來,要沒有熙州皇庭的判決,也就沒有這事啊。 司馬光突然問道:“文公,你打算如何處理此事?” 文彥博捋了捋胡須,“這我還得再考慮考慮?!?/br> …… 王府。 王安石剛剛回到家里,呂惠卿就立刻趕到,其實大家對這事都比較上心,倒不是因為這事件,而是在大家看來,這是政事堂和最高皇庭的一次對決。 “恩師的意思是,張三還真的擋住了政事堂的政令?” 呂惠卿震驚道。 王安石呵呵笑道:“如今可得稱呼他大庭長?!?/br> 呂惠卿愣了下,訕訕道:“這我自會注意的,但是他真有如此大的權力嗎?” 王安石擺擺手道:“其實這倒只是其次,只不過那小子拉起儒家大旗,這令文公很是犯難,如果政事堂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理由,就將商人還給西夏太后,從儒家思想來看,那他就成為西夏太后的幫兇?!?/br> 呂惠卿很是不解道:“但那是西夏的問題,與我們何干?” 王安石道:“儒家思想是在你心里,而非是在西夏,至少你得顧忌這一點。所以我才估計文公八成不會將商人還回去?!?/br> 呂惠卿緊鎖眉頭道:“這張三剛出任大庭長,又剛剛處理完稅收一事,卻對此事反應如此之快,且似乎非常了解,而在前不久,他才剛從熙州回來?!?/br> 王安石點點頭道:“我對這一點也有懷疑,更令人疑惑的是,官家這回是讓政事堂看著辦,連金口都未開?!?/br> 師徒二人,默契地對視一眼。 …… 文彥博最終還是收回這一道政令,但也沒有說拒絕交還商人,而是下令,先 派人去調查調查,看看具體是怎么回事。 這其實是一種妥協。 群臣對此感到無比震驚。 這事倒不大,畢竟對象是西夏,他們對西夏也并無太多恐懼,他們是驚訝于,還真就給大庭長給攔了下來。 大庭長的權力就有這么猛嗎? 如果說稅收一事是第一把火,那他們還不服氣,因為那件事,他們到底是理虧的一方,是他們在鬧事,但這第二把火真是徹底將他們給鎮住了。 竟然真的迫使政事堂對此讓步。 這是什么概念??! 簡直離譜??! 基于這一次交鋒,大家也都知道,江淮地區那些身亡的士大夫,真……真的可以蓋棺,這沒有什么好議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