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1166節
張斐點點頭道:“已經巡察的差不多了?!?/br> 范鎮和呂大均相視一眼。 張斐問道:“二位還有事嗎?” 范鎮道:“大庭長是來巡察公檢法的,可才與我們談過一回?!?/br> 張斐笑道:“我的巡察,不是跟庭長和檢察長交流,而是看當地民生名聲,因為法制之法的理念是捍衛百姓的正當權益,具體就是在體現在民生上面。而這熙河地區,在二位的管理下,非常繁榮,沒什么可說的?!?/br> “不不是?!?/br> 范鎮突然道:“其實,我們還有些事,還想與大庭長討論一番?!?/br> 張斐問道:“什么事?” 范鎮道:“就是這戶籍的事?!?/br> “戶籍?” 張斐愣了下。 范鎮點點頭道:“根據朝廷法度,我們與鄰國的貿易,都是開設榷場,供雙方百姓交易?!?/br> 張斐點點頭道:“這我知道?!?/br> 范鎮道:“但是熙州極為特殊,看起來,整個熙州就是一個大榷場,但是這也引來一個問題,就是很多人定居在熙州。 尤其是這兩年,來熙州定居的商人、工匠是尤其多,這些人該不該算我大宋百姓,是不是該發戶籍給他們?!?/br> 張斐問道:“現在是怎么規定的?” 范鎮道:“如今熙州本土人士和外來人士,全都是拿著臨時戶籍,往西他們是自由的,但是要想去中原,則是需要去警署辦理相關公文,而且通過的機會很小,因為這里有很多吐蕃、西夏的密探。 可以這么說,他們去西夏要比去中原還要方便。 但這非長久之計,既然熙州已經是我大宋領土,而當地百姓卻拿不到我大宋戶籍,這隨時可能發生變數?!?/br> 張斐點點頭道:“這還真是一個問題,不過這事我也做不了主,我得回去之后,與立法會那邊商量一下?!?/br> 呂大均突然道:“還有一個問題,就是西夏很多人受到迫害,逃往熙州定居,這些人又該如何處理?最近這種情況是越來越多,而且西夏方面對此也非常不滿,已經好幾次,傳信來,讓我們將人交回去?!?/br> 張斐反問道:“呂庭長對此怎么看?” 呂大均道:“我認為如果是雞鳴狗盜之輩,在西夏違法,那可以交還回去,但如果是受到梁太后的迫害,我們可以收留他們?!?/br> 張斐略感驚詫,“呂庭長就不怕因此與西夏發生沖突嗎?” 呂大均道:“根據我們得知的消息,梁太后本應在今年就還政于他們國主,可是梁太后卻想著繼續把持權柄,而他們國主更傾向于與我大宋交好,故而梁太后才禁止與熙州貿易,同時派爪牙迫害與我大宋交好貴族和商人。 若是真想避免與西夏的沖突,就更應該給予這些人庇護,以此來逼迫梁太后還政他們國主?!?/br> 范鎮點點頭道:“老朽也贊成這么做?!?/br> 他們雖然都不愿意開戰,但是梁太后這種行為,是他們文人最為反感的,要是將人交回去,那不就是助紂為虐,傳出去,他們還做不做人,他們干不了這種事,這其實算是一種儒家的意識形態。 因為西夏不是一個部族社會,是有國家政權的,梁太后這么干,影響是非常惡劣的。 這可真是天助我也??!張斐暗自一喜,點點頭道:“我覺得二位說得很有道理,但這可不是小事,如果要立法,必須得通過立法會。 不過據我所知,臨時法中,對此并沒有具體規定,所以我建議二位拿一個代表人物出來,給出一個判例,后續就能夠根據這個判例行事?!?/br> 呂庭長道:“可以這么做嗎?這到底也是屬于外事,判例也是需要理由的?!?/br> 他們總不能真以意識形態去保護那些人吧。 張斐想了一會兒,道:“以捍衛熙州利益為名?!?/br> “熙州利益?” “對??!” 張斐點頭道:“熙州的繁榮就是來自于貿易,來自于通商,任何傷及貿易的行為,都是嚴重傷害熙州的利益,如果熙州周邊一切禁止貿易,都無動于衷,那熙州必然走向衰敗。 這也關乎到熙州百姓的切身利益,根據法制之法的理念,皇庭必須要維護這一點?!?/br> 呂大均聽得眼中一亮,立刻拱手道:“多謝大庭長指教?!?/br> 等到這個判例一出,整個計劃將變得更加完美。張斐暗自一喜,謙虛道:“哪里,哪里,說來也真是慚愧,我巡察半天,竟然沒有察覺到這些情況,真是多謝二位告知?!?/br> 然而,呂大均和范鎮的到來,也并沒有讓張斐多在熙州逗留一會兒,他還是如期離開熙州,前往河中府。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還是喬裝打扮,直接來到皇庭。 河中府,皇庭。 “哎呀!坐在這里竟然有一種回家的感覺?!?/br> 往熟悉的椅子一坐,張斐不禁感慨道。 “老師,請喝茶?!?/br> 蔡卞為張斐斟上一杯茶。 張斐笑問道:“你們最近怎么樣?” 蔡卞忙道:“承蒙老師掛念,學生一切都好?!?/br> 說到這里,他又遲疑了下,“就是,就是?!?/br> 張斐瞧他一眼,道:“就是什么?” 蔡卞道:“就是學生不明白,為什么不讓學生去江南,推行公檢法?” 張斐好奇道:“你想去江南嗎?” 蔡卞點點頭道:“如今整個西北的百姓,都已經習慣于公檢法,學生留在這里,也只是每天審理一些案件,可絕大多數案件,縣里的庭長都能夠處理好,學生還是希望能夠去其它地方推行公檢法,普及老師的法制之法?!?/br> 他還年輕,有干勁,希望能夠嘗試更多的挑戰。 張斐笑道:“將你們留在西北,其實有原因的?!?/br> 蔡卞問道:“什么原因?” 張斐道:“就是因為西夏的存在,導致西北地區至關重要,如今暫無沖突,那當然另說,可如果有戰事,西北要動員起來,你認為其余人能夠處理好嗎?” 蔡卞小心翼翼問道:“可是朝廷最近不是要主修內政嗎?熙河拓邊也已經徹底停止下來?!?/br> 張斐道:“但是樹欲靜而風不止,西夏太后又在搞風搞雨?!?/br> 蔡卞點點頭道:“學生明白了?!?/br> 正說著,下人來報,蘇轍來了。 張斐立刻出門相迎,一番寒暄后,三人再度回到屋內。 蘇轍笑道:“我還以為大庭長會先來河中府,找些幫手,一塊去邊州推行公檢法?!?/br> 張斐半開玩笑道:“可不敢。這要是請蘇檢察長去,那只會壞事的?!?/br> 蘇轍笑吟吟道:“此話怎講?” 張斐笑道:“我可是聽說,蘇檢察長最近幾年在西北殺瘋了,那些將軍可是怕得緊??!” 張斐在的時候,他跟元絳一直保持著秘密溝通。但他走之后,蘇轍可不管你們這么多,只要讓他們查到證據,必然是不留情面,許多地主、貴族都被蘇轍給干趴下了。 蘇轍道:“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們之所以害怕,那是因為他們心里有鬼,而大庭長卻讓他們自己舉薦司法官員,這更會助長他們的氣焰,也會破壞公檢法的名聲?!?/br> 張斐詫異道:“蘇檢察長已經知道了?!?/br> 一旁的蔡卞嘿嘿道:“如今貿易通達,這消息很快就傳來了?!?/br> 張斐聳聳肩道:“但是這能怪誰?!?/br> 蘇轍問道:“此話何意?” 張斐道:“我大宋數十萬禁軍,可最有戰斗力的,就是他們這幾只西軍,如果我們輕易破壞如府州那種制度,會不會影響到西軍的戰斗力?這都猶未可知,而西軍的戰斗力,又影響到國家安全,可在充分證據之前,朝廷也不敢輕舉妄動?!?/br> 蘇轍道:“那就不要在邊州推行公檢法,讓他們這些武將來推舉司法,這難道就不會破壞司法制度嗎?” 張斐道:“可事實證明,目前文官使壞的比較多?!?/br> 蘇轍道:“但也是文官建立起公檢法的,而且,我認為,在邊州推行公檢法,其實更有助于邊防,若是在戰爭時期,公檢法能夠穩定住后方的民心,武將可以專心于戰場?!?/br> 張斐道:“但是那些武將是有私心?!?/br> 蘇轍道:“所以,大庭長不認為這是一種縱容?” 張斐笑道:“蘇檢察長應該記得,我們初到河中府時,我對很多行為都是非??v容的,凡事都得一步步來,這也是我的辦事風格?!?/br> 蘇轍道:“可我就擔心,他們會破壞公檢法的名聲,正如大庭長所言,這公檢法建立起來非常困難,但要破壞它,卻又非常簡單。正是如此,我們這些年才兢兢業業,如履薄冰,不敢有絲毫懈怠?!?/br> 說到這里,他稍稍一頓,突然道:“還是說大庭長這么做,是另有目的?!?/br> 這家伙真是一點沒變。張斐笑道:“蘇檢察長認為,我這么做會有什么目的。這難道不是一個好的開始嗎?” 蘇轍疑慮地瞧了眼張斐,笑道:“這誰知道呢,就如同當年誰也想不到,私鹽會如洪水一般涌入西北,湊巧又解決了這鹽債危機?!?/br> 張斐立刻道:“這私鹽跟我可沒有關系?!?/br> 蘇轍卻沒有糾結,而是轉移話題道:“不知大庭長這一路巡察下來,有何看法?” 張斐點頭道:“非常好,我甚至都挑不出什么毛病來?!?/br> 蘇轍又道:“但其實只是虛有其表?!?/br> 張斐問道:“此話怎講?” 蘇轍道:“百姓是過得比以前好,但家里并不殷實,而官府則是依賴于債務,倉庫里面也并沒有多少存糧,稍有風吹草動,這情況可能就會急轉直下。而其中的主要原因,就是熙河拓邊。我們應對的其實并不從容?!?/br> 張斐笑道:“這種情況很快將會得到改善?!?/br> 蘇轍好奇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相信蘇檢察長也聽說了糧食署和漕運改革的消息?!?/br> 蘇轍點點頭。 張斐道:“這番改革,會減輕西北的壓力,因為糧食署是用采購的方式,去滿足京城所需,顯然去江南購買糧食要更為劃算。 而西北的稅政將會走向錢幣化,等到稅幣與鹽鈔對接后,西北可以用鹽鈔上繳稅錢,不需要將大量的糧食運到京城。 如此一來,官府的糧倉將會馬上充盈?!?/br> 蘇轍卻是一驚,“這么做不是為了與西夏開戰吧?” 張斐一拍腦門,“蘇檢察長,這府庫不充盈,你怪邊疆戰事,朝廷想辦法讓府庫變得充盈,你又認為是在為打仗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