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1078節
張斐道:“關于這個問題,我是有請教過稅務使的,他給我的答案就是,將罰金增多一點,其它的都不是問題?!?/br> 司馬光問道:“是嗎?” 張斐點點頭,“稅務使是這么說的,我沒有理由不相信他們?!?/br> 司馬光聽罷,向富弼道:“富公,這必須得傳稅務使上來問問清楚?!?/br> 富弼點點頭,“傳稅務使?!?/br> 過得一會兒,只見邢工來到庭上,跟所有稅務使一個德行,都是一張木有感情的面癱臉,嚴肅之中,又帶有一點點囂張,令人打心里就討厭。 司馬光問道:“稅務使,張檢控是否有就這倉庫稅向你請教?” 邢工點點頭道:“有得?!?/br> 司馬光又問道:“那你是如何答復他的?” 邢工道:“我要求將罰金增多一點?!?/br> 司馬光問道:“為什么?” 邢工道:“因為根據張檢控所言,這是屬于增加的懲罰稅,而不是屬于常規稅,這會增加我們稅務司的負擔,要額外分配人去調查,而我們稅務司主要依靠罰金來維持。 此外,這種性質的逃稅,一定會是故意的,罰金也理應提高?!?/br> 非常直接。 你讓我加班,你不加工資,誰會愿意干啊。 要是別的官員這么說,一定會被罵得狗血淋頭,太勢利了一點,但是稅務司的話,大家都已經習慣了。 關鍵還是稅務司為朝廷創造太多收入,還不增加朝廷的負擔。 司馬光也懶得就這個問題跟邢工糾纏,誰讓你偷稅漏稅,還被抓住,這怪得了誰,罰你一點錢,算是不錯了,問道:“所以稅務使并不認為,調查這倉庫稅,是很有難度?” 邢工點點頭道:“我們稅務司都不認為這有什么難度?!?/br> 司馬光思索以后,問道:“假設,一個富戶,他擁有一千石糧食,將五百石糧食放在別人的糧鋪里面,亦或者親戚家,你們稅務司會如何去調查?” 邢工道:“原本我們稅務司的手段,是相對保密的,但司馬尚書所言的情況,那是最普通的,故此下官也不介意在這里說出來?!?/br> 最最普通得?司馬光笑問道:“愿聞其詳?!?/br> 邢工道:“最主要的一點,就是我們稅務司將有三年的追訴期,如果我們懷疑,這一筆糧食是存在問題的,即便暫時沒有證據,其實也不打緊,我們有得是時日去調查?!?/br> 在場不少權貴,頓時一陣蛋疼。 三年追訴期,這,這真是有些離譜??! 邢工還是面無表情地說道:“根據我們稅務司經驗,不管他們是分兩家,還是分三家,但這些錢或者糧食,最終還是會流入他的倉庫,只要這錢糧流動起來,必然是會出現破綻。 如果讓我們得知,對方在無償使用那些糧食,比如說,他告訴我們,這糧食已經賣給鄰居,但只要他從中拿了一瓢去煮飯,并且被我們發現,他都必須要給我們一個正當理由?!?/br> 司馬光道:“所以你們一直會派人盯著他嗎?” 邢工并沒有直面回答,而是說道:“如今在河中府流傳著一句話,如果你想要成功逃稅,前提就是不要被稅務司懷疑?!?/br> 囂張! 很囂張??! 這話的意思,只要被盯上,那你就跑不掉。 可權貴們對這句話很是不屑。 你們這么厲害,老子還就不信了。 邢工又道:“而我們稅務司也有一句話,如果查不到具體證據,那就讓對方主動自首?!?/br> 司馬光眉頭一皺,好奇道:“這是什么意思?” 其余人也都是詫異地看著邢工,你們是會魔法嗎? 邢工道:“在兩年前,京兆府有一個案例,當地有一個很聰明的富戶,他用一個巧妙辦法,在稅務司的眼皮底下,逃掉一千貫的稅。 我們稅務司是知道的,只是一直沒有查到具體證據,不過在半年之后,這個富戶就主動去稅務司自首,補交稅和罰金?!?/br> 司馬光不禁好奇道:“這是為什么?” “因為做賊心虛?!?/br> 邢工道:“根據那富戶的妻子所言,在那半年中,他總是認為有人在暗中監視著他,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妾侍,不相信自己的宅老,甚至連兒子都不相信,每天都處于疑神疑鬼的狀態,他的妻兒都認為,再這么下去,熬不過三年,他就會瘋了。 在他自首完后,他告訴自己的妻兒,這是他此生中最為快樂的一天?!?/br> 司馬光嘴角抽搐了幾下,“是嗎?” 許芷倩也小聲向張斐道:“這都是真的嗎?” 張斐點點頭道:“河中府的稅警都快要揭不開鍋了,最近一直要吵著要去東南六路,尋找新得財路?!?/br> 許芷倩當即啞然無語。 又見邢工是一本正經道:“這都是事實,而這種情況,馬上也將會出現在京畿地,到時諸位相公就能夠親眼見證。我在此也奉勸大家一句,不要認為過了收稅的期間,就萬事大吉,我們稅務司可是有三年的追訴期,在這期間,我們會一直盯著你們的,直到將稅追回為止,哪怕你們瘋掉了,我也不會放過任何一筆稅的?!?/br> 擲地有聲。 要知道這里坐著的全都是大員權貴。 這是何等的囂張。 在坐的官員,聽到這里,不禁都是汗毛豎立,背脊發涼,渾身發抖。 如蔣之奇等御史,那更是無地汗顏啊。 這才是爸爸。 相比起來,我們御史真是溫柔地就像頭綿羊。 富弼都有些聽不下去了,當即質問道:“你們只是收稅,至于將人逼瘋嗎?” 邢工道:“不是我們將他們逼瘋的,而是他們將自己逼瘋的,坦蕩蕩的君子,哪怕是知道我們在遠處盯著,也不會受絲毫影響,因為他們問心無愧。只有做賊心虛的人,才會整日惶恐不安,而我們也將會采取手段,令他們變得更加惶恐不安?!?/br> 趁你病要你命。 富弼人都傻了。 邢工說得很明顯,你要不交稅,我們還真就是要將你逼瘋。 同情? 我同情你妹! 內堂的劉肇,偷偷瞄了眼旁邊的趙頊,為什么稅務司這么囂張,就是因為能夠拿捏的稅務司,只有皇帝。 可是此時皇帝是滿臉自豪,絲毫不覺羞愧。 如此霸道,愛了,愛了。 許芷倩低聲道:“這稅務使好像個個都非常傲慢,說話又狠又絕,不近人情?!?/br> 張斐捂著嘴小聲道:“是我讓官家專門挑選這種人?!?/br> 許芷倩問道:“為什么?” 張斐道:“因為稅務司的屬性,就是惹人厭,就是四面樹敵,既然如此,就不如狠一點,囂張一點,給予大家一些威懾。這可是要錢,溫聲細語能要得著錢嗎?” 許芷倩想想也對,是個人都會討厭稅務司,那稅務司完全不需要去照顧什么人情世故,咱就是要錢,沒有別的。 司馬光問道:“你們這么做,不違法嗎?” 邢工道:“我們稅務司肯定是依法收稅,因為我們違法也會被抓的,并且還會丟失獎金,故此我們稅警比任何人都守法,對方要是不服的話,也可以隨時去起訴我們?!?/br> 富弼和司馬法都覺得沒有必要再問下去。 他們絲毫不懷疑邢工的那番話的真實性,因為他們光憑想象,都能夠理解那種痛苦。 這確實太可怕。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退一萬步說,就算你時時刻刻,想著這事,防得是滴水不漏,三年下來,要不瘋掉的話,你的心里素質定是無比的強大。 那你活該成功! 但估計今晚很多人都睡不著覺。 確實。 今天邢工不說,他們還真忘記,稅務司追訴期是三年,不是說收稅完了就過去了。 當然,也就完全不用擔心,稅務司能否收到這稅。 說到底,公檢法加上稅務司,讓張斐有底氣設計這種相對復雜的稅法。 等到邢工下去后,張斐補充道:“之前我不是提到,原本設計這個懲罰性稅是七成嗎?在與稅務司談過之后,我打算將這兩成放在罰金上面。 同時還會根據故意逃稅的多少,增加相應的刑事處罰,因為這種行為,一定是故意的,如果一個人,故意藏著幾萬石頭,十幾萬石糧食,這對于君主和國家的潛在威脅實在是太大了。 因此,必須要給予刑事處罰,作為威懾。也許你沒有謀逆之心,但你的這種行為,可能會掩蓋那些企圖謀逆之人?!?/br> 那些權貴差點噴出一口老血來。 小子,我勸你善良??! 第七百四十五章 盡力了 “又是這一招?!?/br> 司馬光是直搖頭。 馮京小聲道:“君實此話怎講?” 司馬光愣了下,“哦,當時你好像不在京城,這其實是張三慣用的伎倆,先就給冠以十惡之罪,不是孝道,就是謀逆,讓主審官心生忌憚,這里在坐的,除你之外,可全都是受害者?!?/br> 富弼、趙抃頓時一臉尷尬。 君實??! 你別什么都往外面說??! 但眼前事實,容不得馮京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