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1048節
何寧想都沒有想,就直接搖頭,我要知道,我早就跑去跟王安石說了,這已經超出他的知識儲備。 “非常感謝何判官能夠出席作證?!?/br> “應該的?!?/br> 何寧點點頭,然后拔腿開溜。 如果沒有明確的理念矛盾,坐在這上面,可很是煎熬,因為怎么說都會得罪人啊。 第七百三十章 版本答案 經過何寧的一番作證,趙頊臉上的神情,漸漸變得有些凝重。 這與王安石此時的心態不一樣,王安石還是穩坐釣魚臺,一點也不慌,正如何寧所言,到底這基本盤沒有亂,朝廷也從中獲益,損失幾個商人而已,這就不是什么大問題。 老子就是對著那些jian商去的,他們要不損失,誰損失,只能說——活他媽該。 但是趙頊心里還有他與張斐的計劃,也就是那個龐大的商稅計劃。 其實目前一直都在執行中,河中府稅收為何增加迅猛,全都是商稅,農稅能夠增加的余地很少。 而趙頊之所以采納這個計劃,恰恰也是因為這農業是國家的基本盤,誰也不敢輕舉妄動,不管是兼并制度,還是佃農制度,朝廷都只是小修小改,還特么得哄著,但問題在于目前這農業稅,又是很難收上來,即便是在有稅務司的情況下。 因為稅務司也只是收特權之外的稅,打擊的是那些偷稅漏稅,但冗官造成的特權,也是巨大的,而且潛力是有限的。 而且,這些特權十有八九,都是集中在農業上面,只有少部分,是將一些鹽鐵販賣權賜給一些皇親國戚當做恩賞。 但那只是極少數的。 故此要將目光轉移到商稅上面,通過商稅去將那些特權人士的稅,給收上來,大地主的糧食到底得販賣出去,就可以從這里將稅收上來。 而東南六路是商業經濟最為發達的地區,這地區的商稅在整個計劃中是非常重要的。 這要將商人都給干死了,這哪里來的商稅啊。 出師未捷身先死??! 趙頊內心開始變得糾結。 均輸法相比起這個宏大的計劃,又顯得有些渺小。 司馬光、富弼他們早就想到這種情況,官府親自下場做買賣,就是不給商人活路,而這也是這場聽證會的目的所在。 這何寧下去之后,張斐又傳召回京復命的荊湖南路轉運副使孫崇文。 “孫副使,請問荊湖南路是否存在錢荒一事?” “有?!?/br> 孫崇文點點頭道:“并且正變得日益嚴重?!?/br> 說到錢荒,王安石不禁沉眉思索起來,這個倒是他沒有預料到的,但他也不認為這是什么大問題,相比較起均輸法的優勢,算不得什么。 張斐又問道:“你可有證據證明這一點?” 孫崇文道:“這兩年荊湖南路的稅收賬目,無論是夏稅,還是商稅,多半都是以絲綢、茶葉、糧食代繳,而原因就在于,當地的錢幣匱乏?!?/br> 張斐道:“那你可有將此事匯報給朝廷?!?/br> 孫崇文點點頭道:“是有的,但是并沒有引起朝廷的重視?!?/br> 說罷,他又趕緊為朝廷解釋道:“原因也在于,這兩年荊湖南路是風調雨順,雖然是出現錢荒,但百姓還是能夠拿著絲綢去以物易物,同時當地官府也做出調整,允許百姓用糧食、絲綢交稅,這問題倒不是很嚴重?!?/br> 畢竟這是公開場合,得顧忌朝廷的顏面。 問題是有,但并不嚴重。 王安石點點頭,一切都在預料之中,這錢荒也不是第一回 鬧,到時可以投一些錢去,這問題好解決。 張斐問道:“孫副使認為,這是否是均輸法所導致的?!?/br> 孫崇文點點頭道:“是的。原因也正如那些商人所言,由于均輸法的條例和原則,導致發運司更喜歡從荊湖路、福建路收一些輕貨,也就是絲綢、茶葉、錢幣,再花錢去江淮等地購買糧食,如此一來,是能夠為朝廷節省不少運費的。但是也勢必會導致當地出現錢荒的情況?!?/br> 張斐問道:“那你認為,均輸法到底是為朝廷獲得利益,還是令朝廷損失了利益?” “這我不知道?!?/br> 孫崇文跟何寧一樣,非常果斷地搖搖頭。 張斐也沒有勉強,又問道:“關于荊湖地區的商稅呢?” 孫崇文遲疑了下,道:“商稅倒是降低不少?!?/br> 張斐問道:“伱可知具體降低了多少?” 孫崇文道:“將近七成?!?/br> 趙頊聽得倏然站起身來,小聲念道:“減少這么多嗎?” 張斐也問道:“有這么多嗎?” 孫崇文道:“因為荊湖那邊與余杭不同,雖然兩地商人都在減少,但余杭可沒有出現嚴重的錢荒?!?/br> “這對當地有何影響?” “目前對普通百姓影響倒也不是非常大,他們還是可以以物易物,只是比較繁瑣而已。但是對于很多地主、富商的影響,還是比較大,因為他們的貨物就賣不出去?!?/br> 孫崇文又道:“此外,由于過稅減少很多,導致地方縣衙財政收入減少,我前不久,才上奏朝廷,應該多給當地縣衙一些存留錢,當地一些縣衙都已經沒有了衙差?!?/br> 鄧綰聽得有些慌,衙差都用不起了嗎?小聲向王安石問道:“相公,可如何是好?” 王安石不以為意道:“多給一些存留錢便是,相比起發運司所得,算不得什么?!?/br> 鄧綰稍稍點頭。 張斐笑道:“非常感謝孫副使能夠出席作證?!?/br> “哪里,哪里?!?/br> 孫崇文下去之后,張斐便將此案中最為關鍵的人物,薛向給請上來。 不過薛向既不是原告,也不是被告,他是更加自信從容地來到證人席坐下。 “薛發運使,方才那些證人所言,你都聽見了?!?/br> “嗯?!?/br> 薛向點點頭,旋即搖頭道:“但那些商人說得純屬夸大其詞,無稽之談,顛倒是非。今日之果,全都是他們咎由自取,可怨不得別人??偛荒苷f,為了讓他們掙錢,朝廷就必須得虧錢吧,朝廷是有自己的打算。 均輸法不過就是朝廷為了節省開支,合理調配,而那些抱怨的商人,只是因為他們無法從朝廷和百姓手中賺到巨額的財富,這是好事,并非是壞事?!?/br> 看得出,他坐在下面,聽得那些商人的控訴,憋得十分辛苦。 王安石也是一個勁地點頭,這薛向所言,可正是他心中所想。 那些商人則是非常郁悶。 怎么是我們活該,明明就是你們的問題。 司馬光、劉述等保守派官員,更是嗤之以鼻。 要讓這種人當上三司使,真是國家之大不幸??! 張斐笑著點點頭,問道:“我知道薛發運使的意思,但是有一點,我并不是非常清楚,這均輸法的目的是為報復那些大jian商嗎?” 薛向愣了下,直搖頭道:“當然不是?!?/br> 張斐又問道:“那些商人是我大宋百姓嗎?” 薛向點點頭道:“當然是的?!?/br> 張斐繼續問道:“薛發運使認為方才那些商人,他們除了向官府抱怨,還能干什么嗎?” 薛向木訥地搖搖頭,是越聽越困惑,你到底在問什么? 張斐又道:“既然均輸法不是為求懲罰商人,而那些商人也是我大宋百姓,現在的情況,就是一群百姓向官府控訴,官府的政策,令他們的利益受到損失。 那么身為朝廷命官,是應該選擇去指責他們不應控訴,指責他們為人不厚道,指責他們小肚雞腸,還是先了解問題,解釋問題,然后再去解決問題呢?” 你可真會會繞??!薛向瞧了眼張斐,尷尬地說道:“當然是去解決問題?!?/br> “我想也是?!?/br> 張斐笑道:“畢竟薛發運使也是這方面的受害者,正所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br> 薛向立刻點頭道:“張檢控說得很對?!?/br> 他在朝中,被人批評最多的就是這私德問題,你現在指責商人自私自利,不就是一回事嗎。 方才還稍有不悅的王安石,此時不禁也呵呵直笑。 原來伏筆在這里,隱藏的夠深??! 反觀文彥博、司馬光等人則是鐵青著臉,你小子是含沙射影誰呢? “正如我們公檢法一樣,要捍衛個人的正當權益?!?/br> 張斐道:“故此我們檢察院非常愿意聽取商人的抱怨,因為這就是他們唯一能做的,但是我請薛發運使上來,可是不希望聽到薛發運使在這里抱怨,也不是希望聽到薛發運使去指責任何人。 因為這都是毫無意義的,這涉及到國家治理和民生,而不是什么儒法理念之爭。 故此,我們希望接下來的問話,著重于了解問題,解釋問題,最終解決問題,相信這也是薛發運使最為擅長的?!?/br> 薛向不由得正襟危坐,為難的點點頭。 韓琦呵呵道:“有點意思?!?/br> 富弼不禁撫須一笑。 這番話的言外之意,商人抱怨,那是應該的,因為他們也只能如此,但你不能去抱怨他們,這毫無意義,你是解決問題的人,這才是你的職責。 你們相互抱怨,那徹底完了。 問題永遠解決不了。 當然,這也是暗示司馬光、王安石他們,在這聽證會上,問題,問題才是關鍵。 之前張斐就跟他們說過,但只要二人一照面,但總是少不了爭斗。 “多謝薛發運使的理解?!?/br> 張斐笑著點點頭,然后低頭看了看文案,又抬起頭來,“我想先請薛發運使,為我們解釋一番均輸法,包括前因后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