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1019節
馬天豪、魯斌拱手一禮。 “二位無須多禮?!?/br> 對于他們二人而言,王韶真是和顏悅色,又溫聲細語地問道:“聽說那些錢已經入庫了?” 他和曹評是為數不多知道其中貓膩的人,不過都是后來知道的,王韶掌控熙河邊防,不可能瞞得住他。 馬天豪點點頭。 王韶又問道:“不知有多少錢?” 馬天豪道:“一百六十萬貫?!?/br> 真實數額是兩百八十萬貫,但張斐有交代過他,要隱瞞一部分,你報得越多,前線將軍肯定更加肆無忌憚,這錢可得省著用??! 王韶當即倒抽一口冷氣,“這錢應該是專供我熙河地區的吧?” 馬天豪點點頭道:“是的?!?/br> “那今年給將士們發賞金,應該也沒有問題吧?”王韶又問道。 馬天豪非常爽快道:“沒有問題?!?/br> “那就好!” 王韶笑著點點頭,突然又看向魯斌,“魯大師,你嘴上的油是怎么回事?” “???” 魯斌愣了下,揮起袖子,就趕緊抹干凈。 王韶沉眉道:“你身為高僧,還是得注意一下?!?/br> 魯斌趕忙解釋道:“王宣撫使,我是來這里幫助馬老弟的,可不是來宣傳佛法的?!?/br> “現在是了?!蓖跎氐?。 魯斌不明所以,困惑地看著他。 王韶道:“我希望熙州建立一座類似于相國寺那樣的寺廟?!?/br> “相國寺?” 馬天豪、魯斌直接傻了。 王韶點點頭道:“因為根據我的觀察,當地許多羌人和吐蕃人都是非常信仰佛法,若是借宗教去管理,要更為方便?!?/br> 魯斌趕緊道:“但是我對佛法研究不深??!” 王韶道:“這我知道,我已經請了高僧過來宣揚佛法,而魯大師之前在相國寺管得財政,所以,魯大師來這里依舊負責寺廟財政?!?/br> 馬天豪道:“王宣撫使的意思是,將馬家解庫鋪也開在寺廟里面?!?/br> “正是如此,就如同京城的相國寺一樣?!?/br> 王韶道:“這里羌人、吐蕃人都非我漢族,咱們要是公然放利,一旦他們還不上,可能會讓一些心懷不軌之人借機生事,而借用寺廟去放利,只要做得足夠聰明,他們是一定不會責怪寺廟的?!?/br> 馬天豪心里當然有所不愿,他本想脫離相國寺,結果,但他也沒有選擇,畢竟這里還比較混亂,還得以安全第一,只能點點頭,“王宣撫使言之有理,我對此沒有意見?!?/br> 魯斌嘆道:“還以為來這里,可以放開了喝酒吃rou摸咳咳!” 然而,這一波私鹽,比他們想象中的還要恐怖,數量之多,速度之快,令所有人都是瞠目結舌。 要知道張斐經營西夏青鹽,已經有三年之久。 這轉眼間,京兆府就涌現出大量的私鹽,延州、府州那就更加不用多說。 地主、鹽商們全都是目瞪口呆。 那京兆府的權貴們,之前還想著利用鹽債打擊公檢法,眼看就要到期了,這一波私鹽直接打得他們是方寸大亂。 當然,他們也不可能就此罷休,他們伙同鹽商,將那些販鹽者,全部告上皇庭。 京兆府,皇庭。 蔡卞道:“經過檢察院方面的調查,我們皇庭將決定駁回你們的訴訟?!?/br> “為什么?” 當地最大的鹽商陳天富激動道:“這些私鹽擺明就是西夏來的青鹽,官家可是明令禁止的,販賣西夏私鹽,是要處死的,包庇者亦是死罪?!?/br> 蘇轍道:“這的確全都是來自于西夏的青鹽,并且昨日我們還收到來自熙州的傳信,根據他們所查,都是由于熙河開邊,使得我國與西夏又多出一條邊防,這些私鹽就是從那里走私來的?!?/br> 陳天富道:“我們可不敢怪罪那些邊防將軍,但這到底是私鹽,官府怎能視若無睹,應該立刻繳獲他們的私鹽?!?/br> 蘇轍道:“如今那邊正在全力追查走私者,一旦抓住,必然是嚴懲不貸,但是對于已經販賣到民間的私鹽,經熙州皇庭和檢察院的審議,認為邊州百姓缺鹽,已經恐慌,影響到熙河的后勤,以及邊境的安定,于是當地皇庭下令赦免了這一批私鹽?!?/br> 陳天富哼道:“那是熙河皇庭,跟咱們京兆府有什么關系?” 蔡卞解釋道:“主要是因為熙河皇庭是引用當初京城關于一起走私鹽的判例,這鹽是百姓生命所需,若長期吃不到鹽,身體將會出現病情,甚至死亡,如果是在這種情況下,這鹽就是藥,不應做私鹽處理,而如今京兆府也存在缺鹽的情況,我們也決定引用此判例?!?/br> “這是哪來的判例,我怎沒有聽過?”一個鹽商十分不滿道。 一旁的蔡京突然道:“這個判例,正是出自大庭長之手,其目的就是防止某些心懷歹心的鹽商,或者徇私枉法的官員炒賣鹽價,盤剝百姓?!?/br> 蘇轍、蔡卞皆是點點頭。 陳天富一聽大庭長的名號,嘴角稍稍抽搐了下,就是這個臭小子,弄得我們這些富豪是民不聊生,道:“京兆府缺鹽,可不是我們鹽商造成的?!?/br> 蘇轍本就打算追究他們的責任,于是道:“不管是誰造成的,對于我們公檢法而言,百姓永遠都將有購鹽救命的權力,此屬于百姓的正當權益?!?/br> 陳天富又道:“真不知道誰有能這么大的能耐,能夠從西夏走私這么多鹽,長此下去,咱們解鹽怎么賣?” 其實就是在暗示軍方,以前軍方也經常走私私鹽。 蘇轍道:“此事熙河那邊一定會嚴查的,而且熙州檢察長也已經上書朝廷,說明此事,但在結果未出之后,我們暫時也做不了太多?!?/br> 陳天富只能悻悻而歸。 對于他們這些鹽商而言,其實還不算太疼,到底這鹽想要賣出去,并非難事,只是價錢可能不高,賺的不多,最疼的就是那群還待在河中府的鈔商。 可真是要了親命??! 根據這份鹽債契約,到期時,其實可以要錢,也可以選擇要鹽,正是因為有這種誘惑,大家才會積極去買,但是要提前三個月在提舉常平倉報備,因為這是一百萬貫的鹽債,無論是鹽,還是錢,官府都得準備很久,必須提前抉擇,這是合情合理,也是寫入契約中。 如今就只剩下不到一個月,鈔商們早就報備完,全都是填寫要鹽,目的就是要鎖死今年要出售的解鹽。 這直接導致他們手中的鹽債就是鹽,已經不可能變成錢,可如今外面這情況,他們將鹽拿到手里,那不就是燙手山芋么? 因為沒有鹽商們敢在現在買鹽了,如今鹽債瞬間跌破原價。 已經習慣于打官司的鈔商們,趕緊請大珥筆李敏去檢察院發起訴訟。 但是! “告不了!” 李敏很是遺憾地搖搖頭,向段朝北等一干鈔商說道。 段朝北驚訝道:“為何告不了?” 李敏道:“因為,因為那些私鹽未有進入河中府,目前根據警署所查,河中府里面存在的私鹽是極少量,而且都是一些大富人家托人去京兆府那邊買的?!?/br> 鄭敖平納悶道:“為何這私鹽不進河中府?” 李敏道:“我聽說熙河皇庭之所以赦免這一批私鹽,一來是因為那邊剛剛收復,邊防有所疏忽,也在情理之中。二來就是引用當初京城那個私鹽官司的案例,在百姓購買不到鹽的情況下,私鹽將被視作藥物。 但是河中府百姓一直都能夠買到少量的鹽,這個判例并不適用于河中府,因此那些鹽販都不敢進入河中府?!?/br> 段朝北聽得差點吐血,不禁納悶道:“這些私鹽販何時變得這么厲害?” 李敏道:“據說他們也請了珥筆,專門研究此事?!?/br> 段朝北眼巴巴地看著李敏,“那那怎么辦?” 李敏道:“目前尚不知道到底流入多少青鹽,而所有鹽商都在搶購這種青鹽,如果你們將鹽債換成鹽的話,這一時半會肯定是賣不出去,我建議你們去提舉常平司再續三年的鹽債?!?/br> 段朝北他們面面相覷,是心有不甘??! 這尼瑪! 但他們卻沒有懷疑,這里面有貓膩,因為熙河開邊,只是一個意外,確實有可能導致私鹽涌入。 而當這些大鈔商緊張之際,那元絳、蔡延慶當然是長松一口氣,這空城計唱得可真是要了親命??! 心里順便將張斐罵了個半死,將死之際,你才出招,我們的心理素質可沒有你想象得那么堅強??! “看來我們之前料想的并沒有錯,還是從西夏走私廉價私鹽,來填補這個窟窿?!?/br> 元絳是心有余悸地說道。 蔡延慶道:“但現在還不是放松的時候,如今咱們應該當做那些鹽商不會來兌換鹽,也就是咱們手中將握有大量的鹽,現在應該是我們緊張的時候?!?/br> 元絳點點頭道:“言之有理,你說我們該如何應對?” 蔡延慶思忖半響,道:“我們應該立刻下令警署全面清查境內的私鹽,同時要求皇庭下令一旦抓住販賣私鹽者,嚴懲不貸,還有與京兆府那邊交涉,要求他們也清查私鹽,不然的話,我們這解鹽怎么賣?哦,還要上書朝廷,總之,不能讓他們看出來,我們手里是沒有鹽的?!?/br> 元絳點點頭,又道:“那我們還得跟皇庭商量一下,看看撤回置換新鹽債的政令,算不算違約?!?/br> 一百萬貫的鹽債,即便他們料想鈔商現在肯定不敢換鹽,但到底他們手中沒有鹽,還是非常緊張。 這戲必須得做全套。 官府是直接下令警署,全部出動,要是再有私鹽進入,咱們的鹽賣不出去,你們的年底獎金全都泡湯。 警署接到這種命令,那都跟打了雞血似得,數千名警員全部出動。 同時皇庭也趕緊下令,表示河中府是絕不接受私鹽,不要以為京兆府不管,咱就不會管,我們河中府的皇庭才是老大,你們要分清楚大小王。 一方面派人去跟京兆府交涉,要求他們嚴查,另一方面,又上書朝廷,表示私鹽泛濫,必須嚴查。 并且有消息傳出,官府打算撤回置換鹽債的政令。 這一套cao作下來,鈔商們突然也意識到,如果他們不兌換鹽債得話,那么就等于說官府手里囤積著大量的鹽。 官府那可是老流氓了,真有可能會強迫他們將鹽領回家。 這鈔商是肯定受不了的,他們本就不賣鹽,他們只是想將鹽債炒上去,然后賣給那些鹽商,可如今哪里還看得見鹽商的影子。 整個鹽市被西夏鹽一沖,已經亂成一團,關鍵你不知道,他們手里有多少鹽? 于是這些鈔商是一窩蜂地跑去提舉常平司,立刻將手中的鹽債置換新鹽債,好似生怕官府反悔,到底鹽債還是有百分之六的利息到手,他們是不會虧錢的。 這直接連帶著新鹽債賣得也不錯,因為這回的事情,是足以證明,官府還是很講信用的,寧可不賣鹽出去,也要支付鹽債,而且那些鈔商也都領到足額的利息,每年的利息是百分之六,可是不少??! 而許多鹽商,都沒有買到鹽,以及他們預計,今年到明年,鹽市可能不是那么好,到底鹽產量沒有變,又來了一波這么大的西夏優質鹽,未來的解鹽還能好賣嗎,就不如買一些鹽債吃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