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978節
這個數目可以不具體,但至少要有一個大概數目,然后上書朝廷,再由朝廷決定是否采納。 如果采納的話,朝廷再下令地方官府,地方官府再依令行事。這才叫做依法行事?!?/br> 他神情激動,好似憋了太久。 張斐道:“但是我有查閱相關制度,確實是沒有一套標準的制度,也沒有明確河防大臣的職權?!?/br> 司馬光哼道:“那是因為制置河防水利司乃是新設的官署,自然是沒有完善的制度,但如果制置河防水利司能夠決定一切,豈不是有違祖宗之法,再加上朝廷并沒有廢除舊的完善監察制度,故此相關監察部門,還是能夠制衡這制置河防水利司?!?/br> 張斐點點頭,道:“但即便如司馬學士所言,問題依舊,怎么判定是否濫用民力,怎么判定民田、民宅是否應該納入工事中。工事所需勞役、錢糧,這統統都沒有具體規定。 假設以前監察制度仍舊有效,那么這些監察人員,又如何判定這些問題,會不會如王學士所言,他覺得需要兩個人,而你覺得只需要一個人,兩個人便是濫用民力,這工事永遠都完不成,而且,司法也難以介入?!?/br> 司馬光點點頭道:“你說得很對,如果有一套標準的話,那當然是非常好,這方面確實有待完善?!?/br> 張斐問道:“那這屬于誰的責任?” “屬于!”司馬光突然瞧了眼張斐,道:“屬于我們這些大臣的責任?!?/br> 但隨后他又馬上補充道:“但是治水的目的是為百姓避免水患,若是勞民傷財去治水,害得百姓無家可歸,無田可種,為得又是什么? 就拿此案來說,是不是真的要在寒冬臘月,且缺衣少糧的情況下,去擴建那一點點河道,即便完善此番任務,其實也不足以抵抗洪水,此非一日之功,自然不能急于一時。 隋煬帝修運河,唐太宗也修運河,為何結果又是截然相反,原因就在唐太宗會體恤百姓,同時制定非常完善計劃,是絕不會急于一時,修建運河可是貫穿整個唐朝。 而程都監之所以督促他們趕工,只因他好大喜功,而不顧士兵死活,難道朝廷要鼓勵這樣的行為。 以史為鏡,可知興替,急于一時,往往會導致更加惡劣的后果,倘若程副使將水兵拒之門外,使得水兵認為,這橫豎都是一死,那他們又會做出怎樣的事情。 雖然無法判定多少勞役算是濫用民力,但至少可以根據當下工事急緩,當地民生情況,來判定有無濫用民力,有無破壞民田、民宅?!?/br> 張斐直點頭道:“司馬學士言之有理,但檢察院不能遵循理來行事,而應該遵循制度、規則、法律。 關于對程都監的指控,似乎都沒有準確判定標準?!?/br> 這小子有時候比我還死腦筋。司馬光道:“怎么沒有?你可以去查查看,在征召勞役的時候,有多少徇私枉法的行為?!?/br> 張斐道:“但是具體征召勞役,是地方官府所為,如果這其中有問題,那應該追究地方官府的責任,制置河防水利司,并不直接參與征召勞役的過程?!?/br> 司馬光道:“他們也只是服從制置河防水利司的命令?!?/br> 張斐道:“在制置河防水利司的命令中,可有指明,可以在違法的情況去征召勞役?” 司馬光急切道:“但是制置河防水利司的命令,就是逼著地方官府不遵守法律?!?/br> 張斐道:“但程副使就是以律法為由,拒絕了程都監的命令?!?/br> “?” 閉環了。 司馬光是有氣無力道:“因為他們擔心遭到程都監的報復?!?/br> 張斐道:“關于這個問題,適才我也向程副使詢問過,司馬學士可有不一樣的答案?” “沒有!” 司馬光雙目一合。 真是生無可戀。 第六百九十三章 聽證會(三) 在司馬光看來,張斐就是在耍流氓。 雖然司馬光是絕對贊成程頤的這種做法,要據理以爭,捍衛法度,但他也理解那些官員心里的擔憂。 如果他們拒絕配合程昉,那只有極小的可能性,會得到善果,大多數都是會得到惡報的。 因為王安石設制置河防水利司,目的就是為了統攬大權,地方要是不配合,他能給你好果子吃嗎? 誰又敢輕易得罪這些統攬大權的宦官。 到底大家混到今天這個地位,也都不容易,誰都非常珍惜。 可表面上來說,又是程頤這種做法值得推崇,張斐要這么去抬桿,完全不顧這人情世故,你也確實說不過他。 不過這宋朝也真是搞笑,這前線打仗,后方排兵布陣,事無巨細,都直接是將兵馬布置到河里面去,但如這種事,又是模模糊糊。 張斐見司馬光氣得眼睛都閉上了,不禁微微一笑,道:“非常感謝司馬學士能夠出席作證?!?/br> 司馬光雙目睜圓,“這這就問完了?” 他只覺自己屁股尚未坐熱。 張斐笑道:“但是我看司馬學士,好像也沒什么可說得?!?/br> “誰說沒有?!?/br> 司馬光激動道。 張斐立刻道:“司馬學士請說?!?/br> 王安石陰陽怪氣道:“真不愧是頂頭上司,可以無視規則?!?/br> 司馬光聽罷,不由得怒瞪王安石,我坐在這里,你竟然打岔,是誰不守規矩? 張斐笑道:“王學士此言差矣,這不是庭審,而是聽證會,我們檢察院還是希望能夠聽取更多的建議,如果王學士有要補充的,我們待會可以再請王學士出席作證?!?/br> 王安石不做聲了。 張斐又向司馬光道:“司馬學士請說?!?/br> 司馬光道:“圣人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寧,就是再加固的堤壩,再漂亮的工程,若失民心,也將不堪一擊,若因治水而損民者,這不就是本末倒置嗎? 隋煬帝修建運河,為后世所用,可誰又會去歌頌隋煬帝。而程都監所為,雖不及隋煬帝,但也只是因為明主在上,他不敢肆意妄為,不過現在也差不了多少了。 你去查查看,自程都監修建河道以來,河北地區,賊寇又無增多,長此下去,只怕隋末之景,必將死灰復燃。 害民誤國,難道無法可治其罪?” 他這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引得不少官員是頻頻點頭。 就連曹太后都甚覺有理,是輕輕點了下頭。 水患是能禍害一方,可民心要沒了,國家也就沒了。 張斐卻還是一臉納悶道:“司馬學士所言,甚是有理,我也很好奇,這史書上常說濫用民力,大興土木,等等,但為什么就是沒有一個標準來判定?” 司馬光激動道:“你為何要糾結這一點?!?/br> 張斐苦笑道:“因為這是檢察院開得聽證會,檢察院要的是證據,依照的是律法?!?/br> 司馬光徹底頹了,“老朽無話可說?!?/br> 張斐忙道:“那就暫且請司馬學士下去歇息下,待會若有需要,再請司馬學士上來作證?!?/br> 司馬光理都沒理,起身就走。 禮儀? 禮個頭哦! 一刻都不想多待。 王安石、呂惠卿暗自得意,聽著好像程昉不對,但問下來,就是無法將程昉定罪。 一旁的程頤只覺一陣勁風吹過,偏頭瞧了眼司馬光,不禁又瞧了眼張斐,心道,看來真不是君實相公他們小題大做,而是我程頤太過狂妄自大,這公檢法可真是不一般??! 張斐又朝著王鞏點點頭,王鞏傳河北轉運副使周革出席作證。 那邊司馬光回到椅子上,一屁股坐下,獨自在那生著悶氣。 旁邊的呂公著勸說道:“君實啊,你也不是第一回 跟張三打交道,怎還這般沉不住氣,與那小子置氣?!?/br> 司馬光很是不滿道:“此案涉及的問題那么多,而他就專門挑著這一點來問,這算得了什么本事,這又是什么聽證會?!?/br> 到底這旁觀者清,呂公著道:“可話又說回來,不管他怎么問,可最終都會卡在這個問題上,那這就是一個問題??!” 司馬光微微皺眉,又帶著一絲審視的目光瞧向張斐,心想,這小子到底想干什么? 而如富弼、韓琦卻是越發感興趣,看得很是投入。 此時,河北轉運副使周革已經來到席上。 趁著這空隙加緊審視文案的張斐,抬起頭來,向周革問道:“周副使,請問你今日是代表河北轉運司前來參加這一場聽證會的,還是僅代表你自己?” 周革立刻道:“在下是代表河北轉運司?!?/br> 張斐點點頭,繼續問道:“關于河北地區,興修河道的支出,是否主要由轉運司負責?” “是的?!?/br> 周革點點頭道:“因為轉運司總管一路財政,而興修河道耗費甚大,地方財政都難以負擔,故此一般都是由轉運司直接負責?!?/br> 張斐點點頭,問道:“那周副使可否簡述一邊,河北轉運司與制置河防水利司的關系?” 周革道:“轉運司和制置河防水利司并非同屬一個官署,之間并無太多關系,本也是互不統管。只不過在制置河防水利司之前,一直都是轉運司在統籌修建河道的事宜,之后朝廷設制置河防水利司,同時又并未剝奪轉運司治理河道的權力,故此在治水方面,轉運司難免是要與制置河防水利司合作,并且在此事,應以制置河防水利司為主?!?/br> 因為轉運司是路級官署,同時本就有河道職權,之前朝廷要下達河道整治的命令,一般都是下達給轉運司。 “原來如此” 張斐笑著點點頭,又問道:“方才王學士所言,周副使可有聽到?” 周革點點頭。 張斐問道:“王學士認為以往各官署總是相互扯皮,以至于經常延緩工事,不知是否?” 周革猶豫片刻后,才點點頭道:“是有這種情況?!?/br> 張斐道:“那么制置河防水利司出現之后,是否有改善這種情況?” 周革點點頭道:“有?!?/br> 張斐低頭看了一眼文案,又問道:“但是在澶州水兵逃亡一事上,似乎又出現這種情況,轉運司并沒有及時提供足夠的衣糧來給予制置河防水利司支持?!?/br> 周革頓時是充滿委屈地說道:“并非是我們不給于河防支持,而是因為當時河北轉運司已經是山窮水盡,根本就無法給予太多支持?!?/br> 張斐問道:“山窮水盡,此話怎講?” 周革道:“因為當時是在征收秋稅的時候,收上來的稅錢也只是在地方倉庫,還未有送到轉運司的倉庫,而每當這個時候,都是轉運司最為空虛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