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969節
司馬光嘖了一聲,“你是真不知,還是在這里裝糊涂?” 張斐一臉茫然道:“我是真不知道?!?/br> 司馬光道:“你就沒有想過那人為何要告密狀,十有八九是想要挑撥是非么,責任定是在程昉,但官家和王介甫不見得愿意見到程昉受罰,到時會令檢察院陷入兩難境地?!?/br> 張斐沉吟少許道:“如果程頤沒有犯上作亂,此案應該交由御史臺審查更為合適,畢竟其中主要涉及到的是官員的職權問題?!?/br> 司馬光一愣,“所以你也不打算干預?” 張斐道:“視情況而定,檢察院也不是說什么事都得管,若雙方都沒有明確的違法行為,又存在職權上的沖突,檢察院會移交給御史臺或者大理寺?!?/br> “這倒是可行?!?/br> 司馬光點點頭,突然又狐疑地看著張斐,“你不會又是以退為進吧?” 張斐直搖頭,“當然不是,我之前就說過,我原則從來沒有變過,就是謹守公檢法的規則,如果不涉及到違法,那當然交給御史臺更為合適?!?/br> 正當這時,門口又傳來牛北慶那粗獷的嗓門,“王相公來了?!?/br> 司馬光突然想到什么,“你也沒有跟他說?” 張斐搖搖頭。 司馬光倒是平衡不少,道:“我先告辭了?!?/br> 當即就氣沖沖地往外面走去,正好王安石入得院來,二人對視一眼,同時怒哼一聲,一語不發,交錯而過。 這對冤家,唉! 張斐不禁翻了個白眼。 王安石入得院內,不等張斐行禮,便是問道:“看來你們也沒有將此事告知司馬君實?!?/br> 張斐趕緊點點頭。 “你們不告訴他是對的,但應該事先告訴我?!?/br> “???” 張斐完全懵了。 王安石道:“治理黃河,乃是國家頭等大事,你告訴他,他肯定又將責任推到我頭上,但又給不出建議,我與他不同,你們怎能對我隱瞞?!?/br> 許遵趕緊又拿出那番解釋,這可是密狀,誰知道是真是假,得查過才知道??! 王安石道:“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但此非程昉之過,亦非程頤之過,而是有人欲借此事,挑撥是非?!?/br> 許遵道:“介甫所料,與君實相差無幾?!?/br> “可不一樣?!?/br> 王安石道:“你等著看好了,他們明知這是圈套,卻還是會往里面鉆,到時又會彈劾程昉,最終還將責任又推給我。 他們這些人是最為可惡,治理河道,他們說興師動眾,勞民傷財,可若有水患,他們又會說是圣上施政不仁導致天罰,話全都讓他們說了?!?/br> 張斐問道:“不知王學士打算如何應對?” 王安石道:“我是絕不相信程頤會犯上作亂,若真有包庇逃卒,那定也是情有可原,但是,若有人想借此攻擊程昉,那我也絕不答應?!?/br> 言下之意,這人我是保定了。 張斐點點頭,道:“如果程昉是一心治水,縱有cao之過急,為得也是國家利益,司法上是不能判斷其過錯,這是屬于行政方面的問題,我方才給司馬學士的建議,如果此案沒有明顯的違法行為,就還是交給御史臺處理?!?/br> 王安石點點頭道:“如此甚好?!?/br> 可說著,他突然看向張斐,“你小子不會又是以退為進吧?” “噗!咳咳咳!” 許遵當即被嗆得咳嗽連連。 王安石狐疑地瞧了眼許遵,又道:“適才司馬君實也問過這個問題?” 張斐尷尬地撓撓頭,苦笑道:“王學士,我是真不知道,為什么你們這么看我,但我真的是問心無愧。 我會完全秉承檢察院的制度,如果此案沒有明確的違法行為,我當然是不會提起訴訟,因為這等于是在破壞政法分離的原則。 根據我朝律法,在遇到水患,是可以動用百姓去修建河道,多少是在于政令,而非是有具體法律規定。 如果這種事,檢察院也要干預的話,那將來官員還敢輕易執行政務嗎?” 王安石見張斐也不像似在開玩笑,問道:“那依目前的情況,你認為檢察院可以不予介入?” 張斐道:“根據目前我們所知,主要是看兩點,其一,就是程頤放水兵入城,是否合規;其次,就是在于水兵為何逃亡城里,如果程昉沒有做得太過分,或者說濫用私刑,那檢察院不便介入?!?/br> 王安石點點頭,又道:“你還能記得政法分離的原則,我很是欣慰??!這是對的,而且在此事上面,你若能夠謹守此原則,反而能夠讓不少官員對公檢法放下芥蒂,是利大于弊?!?/br> 張斐很是郁悶道:“其實我一直都遵守原則,只是王學士和司馬學士不相信我?!?/br> “我相信你,是他不相信你?!?/br> “!” 王安石確定這一點后,便離開了。 可見他也有些忌憚公檢法,目前來看,皇庭之上,那是權力的真空地帶,公檢法的制度,使得他們也有些無所適從,不知道如何去干預。 而此事關系重大,他們都想控制在自己手里。 “看來在他們眼里,你已經是個慣犯?!?/br> 送走王安石后,許遵不免呵呵笑道。 張斐訕訕笑道:“讓岳父大人見笑了?!?/br> 許遵又道:“那你這回,是否真的打算不管?!?/br> 張斐神色一變,神情嚴肅道:“原本我還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此事,但是現在,我倒是有些頭緒?!?/br> 許遵問道:“此話怎講?” “其實,其實還是以退為進?!睆堨成燥@尷尬道。 許遵疑惑地看著他。 張斐道:“之前我只考慮到,官家對此事的態度,但卻忽略他們兩派的尖銳矛盾。其實這種爭斗,也會令官家非常頭疼,如果他們兩派鬧得非常激烈,官家很有可能還是會將此事交給公檢法來處理。 但是首先我們必須還是得拒絕,因為涉及到宦官,但如果后來官家再將此案交予我們審理,那就還是皇權加持,我們就可以無所顧忌的審理此案?!?/br> 許遵稍稍點頭,“但這事會鬧得起來嗎?” “應該會?!?/br> 張斐點點頭,道:“其實不管是司馬學士,還是王學士,都知道是有人在挑撥是非,但他們仍舊跑來找我商量,也就意味著,他們都沒得選?!?/br> 事實也正如張斐所料那般,司馬光早就不爽那程昉,因為程昉在河北興師動眾,勞民傷財,這是他們保守派最為痛恨的,如今竟然連水兵都承受不足,更不提當地的百姓。 而與他想法相近的官員也是多不勝數,因為程昉本就與很多官員積怨已久。 程頤是恰恰相反,在朝中人緣不錯,就連王安石都非常敬佩他的才學。 所以,很多官員得知此案,腦子里面就浮現宦官謀害忠良的畫面,對此是憤怒不已。 再加上朝中被壓制的北流派,他們紛紛站出來,彈劾程昉濫用民力,施暴士卒,要求朝廷問罪程昉。 然而,革新派那邊也非常團結,因為他們剛剛經歷關于司法職權整合的斗爭,呂惠卿、鄧綰等人也彈劾程頤,不管怎么樣,程昉是在執行皇命,程頤怎么能夠妨礙河防大臣執行皇命。 眼見對方真要將程頤定罪,保守派變得更加同仇敵愾。 立刻便有人質疑這個皇令,根據律法,水兵是不用服役的,除非是在緊急時刻,你皇帝是以什么理由下達這道命令的? 就僅僅是為支持程昉嗎? 樞密院是否知曉? 不但如此,也有人彈劾韓琦,認為程昉在河北胡作非為,你韓琦身為河北的總管,竟然對此不管不顧,任由其變本加厲,實乃失職之罪。 事情發酵的速度,令富弼、文彥博是瞠目結舌??! 這一下,皇帝、韓琦全部都被牽連進來。 富府。 “這我倒是要為韓稚圭說一句公道話?!?/br> 文彥博氣憤道:“但是朝廷爭論北流還是東流時,韓稚圭就上過一道奏章,表達對于東流的疑慮,是王介甫強行推動東流,怎到如今又變成韓稚圭失職,這真是豈有此理?!?/br> 富弼道:“這你都看不出來嗎?他們這不是針對韓稚圭,而是針對官家。當初就是官家力排眾議,選擇支持王介甫,也是官家下令調用黃河水兵供程昉修建河道?!?/br> 文彥博一怔,皺眉道:“其實他們也不是要針對官家,而是針對公檢法?!?/br> 富弼點點頭道:“正是如此,只要官家涉及越深,公檢法就越難以有所作為?!?/br> 文彥博道:“不過我聽君實說,張三表示此案極有可能是上訴御史臺的,因為其中涉及政令重于法令,該以政令為主?!?/br> 富弼道:“就算張三想躲,對方也不會輕易讓他得逞的,公檢法看似堅固,但只要公檢法敢包庇任何人,將來人人皆可以此為由,攻擊公檢法。此案,對于他們而言,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而那邊,皇城司的人也是快馬將消息傳回給趙頊,趙頊又在第一時間召張斐入宮。 “所以說,那程頤只是憐惜士卒,故而讓他們進城修養三日,之后還是督促他們繼續去修建河道?” 張斐皺眉道。 趙頊點點頭,眼中流露出一絲后悔來。 張斐又問道:“那程昉做得很過分嗎?” 趙頊似乎有些羞于啟齒,道:“據調查所知,主要是當時天寒地凍,又是臨時征召,這衣糧不足,導致士兵苦累交加,最終難以忍受,故而逃亡城內?!?/br> 張斐又問道:“能否確定程昉沒有貪贓枉法之類的行為?!?/br> “絕對沒有?!?/br> 趙頊非??隙ǖ溃骸案鶕砜?,程昉也只是想早日做出政績,不辜負朕的期望,聽聞他這兩三年來,是東奔西跑,視察水情,日日夜夜都是睡在河道上,頭發都已經變得蒼白?!?/br> 張斐稍稍松得一口氣。 趙頊看在眼里,問道:“你有何想法?” 張斐忙道:“臣以為這是輪不到檢察院來管,因為無論是程頤所為,還是程昉所為,都不違法,等到齊濟他們回來,我們檢察院將會以證據不足為由拒絕起訴?!?/br> 趙頊眨了眨眼,你小子不對勁,你這是想抽身??!略有不爽道:“朕是問你解決之法,你卻想著置身事外?!?/br> 張斐忙道:“官家誤會,臣是避免再給官家添憂,如今事情已經這么混亂,如果再將公檢法牽連進來,到時只會變得更加混亂?!?/br> 趙頊問道:“你有沒有解決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