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見張斐與馬天豪坐在矮桌兩邊，中間躺燙著一壺熱酒。

    “每當這時候你來找我，我真是感到心慌??！”

    馬天豪看著面前的美酒，都沒有什么興致。

    張斐笑道：“但四哥不是一直都很享受這種感覺么？”

    “誰說的？”馬天豪哼道。

    張斐笑問道：“為何四哥不去河中府？”

    馬天豪愣了下，“我不是說了么，因為你回來了，我才折返回來的?！?/br>
    張斐道：“但是我回來了，跟四哥去河中府有何關系？”

    馬天豪道：“我只是想先跟你談談，再過去?！?/br>
    “是嗎？”

    張斐笑問道：“那為何四哥現在還不動身？”

    馬天豪道：“外面天這么冷，那邊又沒有什么急事，我為何要現在動身，不知道等來年開春再去?！?/br>
    見從這老狐貍嘴里套不出什么話來，張斐索性直截了當道：“難道四哥不是已經打上京東東路的主意？”

    馬天豪馬上道：“我可沒有，你別瞎說?！?/br>
    張斐道：“但我今日就是跟四哥談這事?！?/br>
    馬天豪道：“這跟咱有何關系？”

    張斐道：“我希望四哥與慈善基金會合作，在京東東路開設解庫鋪?！?/br>
    馬天豪哦了一聲：“如果有公檢法的話，那倒是可以考慮的，畢竟在河中府非常成功，值得一試??！”

    張斐又道：“同時，收購京東東路的那些青苗債務?！?/br>
    馬天豪雙目一睜，驚恐道：“憑什么？朝廷自己都不愿意出錢，憑什么讓我們出錢?！?/br>
    張斐道：“因為有利可圖?！?/br>
    馬天豪哼道：“你就少騙我了，百姓都已經鬧到京城來了，那肯定都是一些爛賬，我要那些爛賬作甚，是嫌錢多么?！?/br>
    張斐道：“京東東路的債務，大多數都不是爛賬，根據我所知，是有人從中作梗，才引發這么大的混亂，如今那些人正在后面等著渾水摸魚，然后大肆兼并土地，所以這里面是絕對有利可圖的?！?/br>
    這套路馬天豪自然清楚，只要出現混亂、天災，那些大地主總能借機發大財，遲疑少許，搖搖頭溝道：“話雖如此，但咱也不缺那點錢，這事要接過來，太糟心了，風險也大，還是不要的好?！?/br>
    張斐道：“但是解庫鋪可以憑借這些債務，與當地富戶、自耕農建立起良好的關系，讓他們適應來解庫鋪借錢，這對于解庫鋪的擴張是有著極大的好處?！?/br>
    馬天豪兀自搖頭道：“我們慢慢做，同樣也可以做大?！?/br>
    張斐道：“慢慢做，遇到阻礙非常大，不一定做得大，而且我還會跟公檢法那邊商量，要求官府以低價出售這些債務?！?/br>
    馬天豪眨了眨眼，問道：“多低？”

    張斐道：“算一分利?！?/br>
    馬天豪沒好氣道：“感情官府還得從這一筆筆爛賬中賺一筆錢去，這個價錢，是沒有人愿意接手的?！?/br>
    張斐道：“同時我還會促成解庫鋪與提舉常平司的合作，就如同在河中府一樣，你知道的，有青苗法在，如果不跟官府合作，那可能就是官府的敵人，即便有公檢法保障，那也遠不如直接與官府合作。而且與官府合作，這些債務自然會變得更有保障，我也不需要拿出太多錢來?！?/br>
    馬天豪又顯得有些猶豫，又道：“但是河中府有鹽?！?/br>
    張斐道：“京東東路也有海鹽，到時咱們去了，再看看如何運作，而且那邊還有海運，這可是河中府沒有的?！?/br>
    馬天豪道：“但是海運風險太大，稍不留神，那就是人財兩空?！?/br>
    張斐道：“可如果成功的話，以海運的規模，需求的錢是非常多的，解庫鋪將會大有所為，也許不能成，但花這點點錢，買一個機會，我認為還是值得的?！?/br>
    馬天豪沉吟一會兒，道：“這樣，我們只會買那些有能力償還的債務?！?/br>
    他留在京城，當然就是等著京東東路出結果，因為他知道，張斐回來，就是為了處理這檔子事。

    但他可沒有想到，收購這些債務。

    張斐道：“爛賬也得買?！?/br>
    馬天豪見他這么霸道，不禁一愣，旋即不滿道：“你這是拿我們的錢，買你的仕途?！?/br>
    張斐笑道：“你那點錢可是買不了我的仕途，我與四哥只談買賣，不談政治?！?/br>
    馬天豪道：“別說商人，就是普通百姓，也絕不會傻到花錢買爛賬?！?/br>
    張斐點點頭道：“普通百姓不會，但商人會，因為商人天性逐利，其實爛賬才是我們的利潤所在，收購那些爛賬的價錢，肯定是要低于債務本身的價值，但是用不了多久，他們將會有能力償還，而我們將會從中賺一筆大的?！?/br>
    馬天豪問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因為過不了多久，那邊將會大興土木，而這就需要人力，那些人就能夠找到生計，就有能力償還，在河中府，我們就是這么干的?！?/br>
    馬天豪眼中一亮道：“當真？”

    大興土木，他喜歡，越大越好。

    張斐點點頭道：“但是這事千萬別說出去?！?/br>
    馬天豪道：“要是這樣的話，我倒是可以考慮一下?！?/br>
    張斐笑道：“還考慮什么，我什么時候介紹過賠本的買賣給你?！?/br>
    司馬家。

    “司馬學士請放心，我已經跟馬家和慈善基金會那邊談妥了，如果咱們能夠在那邊建設公檢法，確保他們的權益，他們愿意從官府手中收購那些青苗債務，官府很快就能夠從中脫身?！?/br>
    “這你都能說服他們？”

    司馬光不禁喜出望外道。

    要是有第三方介入，那公檢法真是不要太輕松，這官民矛盾，直接就轉為商業行為。

    張斐笑道：“這是我答應司馬學士，又豈會失言?！?/br>
    司馬光道：“但是這里面涉及到問題，可不僅僅是債務問題?！?/br>
    張斐道：“但如果咱們跟那些官員清算這一筆賬，對方肯定也不會放過青州的?！?/br>
    “我并非指這事?！?/br>
    司馬光道：“這里面非常復雜，里面牽扯到很多人，而公檢法又是建設在公平公正之上，要是判得不好，可能讓人有機可乘，又會節外生枝。

    故此我希望你親自去主持大局，這人手我可以安排，但是他們可能不擅于處理這些問題，反正你現在京城也沒有什么事?！?/br>
    以前的司法一般不會涉及到債務，民從私契，官有政法，而這一波全都是債務問題，而且結構非常復雜，雖然他安排的人，能力不俗，但在這方面完全沒有經驗。

    我家里兩位孕婦，你讓我出差，你在想什么。張斐立刻道：“之前就有傳言，認為河中府是我個人的成功，而跟公檢法無關，王學士甚至在朝廷都提及此事。如果讓我去的話，即便成功，也會貽人口實?！?/br>
    司馬光還是有些擔憂。

    張斐又道：“只要馬家和慈善基金會介入，京東東路的債務就沒有那么復雜，其實公檢法只需與官府和慈善基金會洽談?！?/br>
    說著，他掏出一份方案來，遞給司馬光，“這是根據檢察院目前接受的案例，所制定出來的賠償計劃，到時京東東路那邊參考這份計劃。

    只要慈善基金會拿下官府的債務，那么對于公檢法而言，就是處理民間的債務糾紛，官府不在其中，就可以做到公平公正。

    同時慈善基金也不會逼迫百姓立刻償還，他們會將債務期限拉長，然后給予百姓足夠的時日，同時配合稅務司的稅法改革，百姓的負擔會變輕，一年以后，百姓將有能力償還這些債務?！?/br>
    司馬光接過來，笑道：“既然你實在不愿意去，那我也就不勉強你了?！?/br>
    張斐笑道：“不是我不愿意，而是這并非很難，他們足以應付，也能夠建立起他們的信心。但我還是那句話，司馬學士盡量選一些德行上佳之人前去?！?/br>
    “這是當然?！?/br>
    司馬光點點頭，旋即又道：“你不會是在投我所好吧？還是說，你跟那蘇子瞻一樣，借此諷刺我，當初沒有及時安排人去河中府?！?/br>
    張斐愣了愣，道：“當然不是，我是非常支持司馬學士的這個想法，律法需要得嚴謹、勇氣和遵守規矩，這與德行是不謀而合，這也算是德主法輔?！?/br>
    司馬光眼中一亮，點點頭道：“德主法輔？嗯，下回文公他們再諷刺我，我就這么說?！?/br>
    張斐道：“文公他們經常就此事諷刺司馬學士嗎？”

    司馬光咳得一聲，“聽說令夫人懷孕了?！?/br>
    “！”

    這話說回來，司馬光這番擔憂，并非是庸人自擾，如果是直接讓馬天豪他們去收購那些債務，真不是那么容易，畢竟太過龐雜，涉及人數太多。

    但是大部分債務都是在張斐手里，只是外人看著復雜，張斐要親自處理的話，是非常簡單，等于就是左手倒右手，隨時都可以全部轉給馬天豪。

    同時，這也算是在幫趙頊套現，畢竟趙頊也是一個小財迷，他的錢，可是不能拖太久的。

    當然，如果張斐能夠利用這一筆錢賺更多的，那趙頊也會愿意的。

    但這顯然是行不通的，如果張斐直接用這一筆債務去cao作，那不管是王安石，還是司馬光都能看出貓膩來。

    這事是絕不能透露出去，王安石可沒有想到是有人偷偷購買這些債務，然后掀起風波，這事可能只有皇帝能cao作，可誰能想到，皇帝會親自下場，造自己的反。

    王安石一直認為是保守派那邊謀劃的。

    但司馬光他們其實只是推波助瀾，火上澆油，但不是點火人，不過司馬光也沒有懷疑，因為這跟他預計的是一模一樣。

    但如果你這債務集中起來，傻子都會知道，這必須要轉移到一個專業機構，然后才能光明正大地去cao作這一筆錢。

    故此，張斐是一早就想好，讓慈善基金會來接這個盤。

    第六百五十六章 打工人之難

    想當初朝廷斗爭進行到最為白熱化之時，張斐卻是在家照顧兩個孕婦，閉門謝客，然而，在這場爭斗消停后，張斐卻變得異常忙碌。

    他得趕緊出來收拾這個殘局，因為他在里面是功勞匪淺，甚至可以說這個殘局，就是他一手制造出來的，而這就是他的戰果。

    與司馬光談過之后，張斐又來到王安石府上拜訪。

    吃三家飯是不是一個腦力活，姑且另說，但肯定是一個苦力活??！

    “已經全部談妥，到時提舉常平司可與慈善基金會合作，繼續在京東東路執行青苗法?！?/br>
    見到王安石時，張斐已無力寒暄、客套，只是略顯疲態地說道。

    原來促成馬家和慈善基金會接盤，不僅僅是為了幫助司馬光解決麻煩，更多是為王安石的新政進行重新布局。

    試想一下，青苗法鬧到這種地步，在京東東路可謂是失盡人心，即便能夠解決，青苗法還如何在京東東路執行？

    這其實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只不過真正關心青苗法的人不多，大多數都是希望他們玉石俱焚，隨后大家的目光又集中在債務重組上面，以至于忽略青苗法將會面臨很大的信任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