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835節
韓絳皺眉道:“不說清楚,我也吃不下?!?/br> 韋應方他們是喜出望外,就等著你這一句??!立刻是七嘴八舌在韓絳耳邊說了起來,各種添油加醋,火上澆油。 砰! 韓絳聽罷,當即是火冒三丈,猛地一拍桌子,“真是豈有此理,他們公檢法真是欺人太甚?!?/br> 說著,他又向韋應方等人,“你們也真是一點出息都沒有,干嘛要去理會皇庭?!?/br> 元絳道:“我們是不想理會,但問題是百姓相信公檢法,他們更愿意聽公檢法的,我們能夠怎么辦?!?/br> “厚之兄,你!” 韓絳道:“我該怎么說你是好,你們跟著公檢法走,那當然不是他們的對手,朝廷規定是行政、司法互不干預。這難道很難理解嗎?” 元絳拱手道:“還望韓寺事指點一二?!?/br> “這還用我指點嗎?” 韓絳氣得是直搖頭,“就說這禁令這場官司,你下達這禁令作甚,這不就是貽人口實嗎?這不就是讓公檢法有機可乘嗎?你們直接去鄉里放貸青苗法,我倒要看看誰敢公然與官府作對?!?/br> 說到后面,他是虎軀一震,霸氣十足。 韋應方一臉委屈地哭訴道:“可是那些大地主仗著公檢法為他們做主,他們是有恃無恐啊?!?/br> “公檢法就只管司法,他們管得了酒稅嗎?他們管得了差役嗎?他們管得了特權嗎?他們能管得了水利嗎?官府手里這么多手段,你們怎么就不會用??!那些大地主要是公然與朝廷作對,我們官府就能讓他的田里一滴水都沒有。官府就能剝奪他們的釀酒權。這種事,官府都不需要說明,他公檢法怎么去管?!表n絳是聲色并茂,口沫橫飛。 韋應方這些官員,都是老司機,這些手段,怎么可能不會,否則的話,他們怎么去管制那些大地主,只因為這事是他們與那些大地主串通好的,故意要挑起新法與公檢法之爭,他們當然不會用??! 何春林道:“但是檢察院可以進行調查?!?/br> “那就看你們夠不夠聰明?!?/br> 韓絳道:“這水渠一變道,是有得利者,也有失利者,他檢察院又能夠查到什么?!?/br> 韋應方道:“那那就是說檢察院還是有調查的權力?” 韓絳瞧他一眼,嘆道:“我終于明白,你們輸在哪里,你們這是想著將公檢法趕走??!” 這么直白嗎? 韋應方他們都不敢搭話。 韓絳苦笑道:“這可是官家與所有參知政事的決定,又豈是你我可以改變的,真是癡心妄想。你們老是想著去針對公檢法的司法權,那你們肯定是一敗再敗,因為這權力就在他們手里,你們能斗得過嗎?可實際上來說,這官府的權力是肯定要大于公檢法的。 我來之前都還納悶,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官府會被公檢法給壓制住,原來你們!” 他是怒其不爭地嘆了口氣。 元絳立刻道:“既然話說到這份上,那元某也就直說了,這一山不容二虎,他們處處盯著,弄得人心惶惶,我們怎么做事啊?!?/br> 韋應方他們也是連連點頭。 韓絳郁悶道:“但你們也不能用蠻力,這只會適得其反?!?/br> 韋應方立刻道:“還望韓寺事指點一二?!?/br> “我方才說得還不夠清楚嗎?”韓絳道:“官府只要運用好自己的權力,公檢法就只是咱們的仆從,公檢法能夠阻止你們的禁令,但他們能夠阻止青苗法嗎?公檢法能夠讓你們補償軍餉,但不能禁止我們降低軍餉。 公檢法只能禁止我們做什么,但不能禁止我們的權力,收多少稅,發多少鹽債,還是咱們說了算。 他不準咱們這樣做,那咱們就那樣做,要達到目的,又豈只一條路,但只要公檢法禁止不了,那他們就得為我們的政策保駕護航,到時得罪人的事,還可以交給公檢法去處理,他們不過是一群仆從罷了。 可現在情況得是,他不準你們這么做,你們就要偏要這么做,這官司又打不過,你們這不是送上門讓人耍嗎?但只要你們運用好官府的權力,人心必然向著我們,因為每個百姓都得依靠官府的政策去討生計,靠公檢法只能保證不被欺負,但吃不吃得上飯,還是得靠官府的政策?!?/br> 這一番話下來,一眾官員是如夢初醒,對于政法分離,又有了新得理解,回想之前所做的一切,真是悔不當初。 當初那是權力之爭嗎? 膚淺! 那不過是面子之爭。 他們只是咽不下這口氣。 其實權力始終在他們手里,但他們偏偏要用天靈蓋去跟皇庭硬剛,能不挨打嗎? 但其實皇庭根本沒有辦法幫他們擬定政策,只能看你是否違法。 這個方案不行,那咱就換一個。 皇庭也只能干瞪眼??! 元絳瞄了韋應方等人一眼,又道:“可是公檢法也有權力逮捕我們,這誰不害怕!” 韓絳呵呵道:“比之那些監察御史,公檢法可真是善良不知道多少倍,公檢法要逮捕任何人,程序之繁雜,真是令人瞠目結舌,但是御史要彈劾你們,也不過一句話的事。京城已經有不少官員意識到,其實皇庭是可以保護他們的,現在京城若有官員犯事,自己就會跑去檢察院,而不會去開封府。 若是真的犯了事,去開封府是死路一條,但若去皇庭,尚且還有一線生計?!?/br> 何春林睜大眼睛,“真真的嗎?” 韓絳指著他道:“尤其你們這些官員,管得事務比較繁雜,又涉及到鹽利,總有疏忽的時候,開封府可不會管這么多,必然是拿你們問罪,但是皇庭就必須調查清楚?!?/br> 韋應方是連連點頭,“是是是!這是我們的錯,是我們太沖動了,還請韓寺事恕罪。我等敬韓寺事一杯?!?/br> “這酒先別喝了,本官也沒這心情?!?/br> 韓絳擺擺手,又向元絳和蔡延慶道:“厚之兄、仲遠,這青苗法是朝廷得決策,必須執行,不可懈怠,更不可能妥協。你們趕緊去準備一下,按照規矩向鄉戶放貸青苗錢,本官就還不信了,那些地主是不要命了,竟敢與官府作對?!?/br> 元絳訕訕道:“可是我剛剛已經不少錢放到馬家解庫鋪去借貸,那里利潤比借貸給鄉戶更高?!?/br> “是嗎?” 韓絳神色一變,問道。 元絳點點頭。 韓絳眉頭一皺,“既然能改善財政,那自然也不能放棄,但是這青苗法也必須要執行下去??!” 蔡延慶立刻道:“下官到有一策,或許能行?!?/br> 韓絳道:“仲遠快快說來?!?/br> 蔡延慶立刻道:“是這樣的,咱河中府的鄉戶不比江南,一些貧窮的鄉戶,二分利他們也還不起。正好新政不是要求我們新修水利么,但是差役法又被廢除,我們何不招這些貧窮的鄉戶去興修水利,讓他們賺點口糧,度過這青黃不接,順便可以再發點鹽鈔,當做青苗錢?!?/br> “此策倒是不錯?!?/br> 韓絳裝模作樣地點點頭,又道:“不過這個也不歸我管,你們兩個看著辦就行了,但你們必須要放貸青苗錢,官家和王學士對此都非??粗匕?!” “是?!?/br> 蔡延慶點點頭。 韋應方突然給曹奕使了個眼色。 曹奕是心領神會,立刻道:“韓寺事,還有那稅務司,也真是欺人太甚!” 不等他說完,韓絳抬手道:“這稅務司的事,我管不著,也別跟我說?!?/br> 韋應方大吃一驚,“韓寺事都管不著稅務司?” 韓絳嘆道:“他們現在連宗室的稅都查,只是說即便查到,宗室也可免于刑罰,但罰金也是得交。我上稅務司去,興許連杯茶都討不到?!?/br> 瞬間,堂內變得是鴉雀無聲。 每個官員的臉上,都流露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 韓絳又道:“你們要知道,這稅務司的背后可是官家,如果咱們占理,那倒也不怕,官家也不能無視朝廷法度,但如果不占理,還鬧到官家面前去,豈不是自找不痛快?!?/br> “明白!明白!” 韋應方一邊抹汗,一邊道:“韓寺事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不過心里多多少少還有些平衡,原來陳明那張面癱臉也不是專門針對我們,他們對每個人都是如此。 可是這么一來,這稅只怕是逃不掉了,除非你不被抓住,韓絳的話再明顯不過,沒有證據,吵到皇帝那里去也不怕,有證據,那你就得認罰,只有宗室那種地位,才能夠免于刑罰,你們自己掂量掂量。 但不管怎么樣,韓絳這一番話,還是鼓舞了士氣,就是要放貸,你們誰敢低息跟朝廷搶買賣,你們就試試看。 第二日,韓絳又去到皇庭。 因為他是觀察使,表面上來此的目的,就是處理禁令官司一事,他肯定是要去皇庭調查的。 “韓寺事,里面請,里面請?!?/br> 見到韓絳,張斐也是非常熱情。 韓絳卻是冷冷看他一眼,“不瞞你說,要不是那王介甫苦苦哀求,我還真不愿意來這里與你小子合作,真不知要短壽多少年??!” 哇,上回自主申報,到底給他留下多大的陰影?看來我還是得收斂一點,不然的話,我很快就會成孤家寡人了。張斐訕訕道:“韓寺事言重了,其實河中府的百姓都說我這人挺隨和的?!?/br> “是挺隨和的?!?/br> 韓絳呵呵兩聲,“你來河中府才一年,那彈劾你的奏章,就不低于兩百道,可真是百年難得一見??!” “兩百道?真的假的?韓寺事,我年紀小,你可別騙我?!睆堨呈谴蟪砸惑@,這事他還真不知道。 韓絳哼道:“我還能騙你不成,就連蜀地、河北的官員都在彈劾你?!?/br> 張斐當即一拍大腿,“哎呦!我當初就說了,我不能來,你們就是唉,完了!完了!?!?/br> “打??!打??!” 韓絳趕忙制止他:“是我們逼你來的,所以我們現在也在幫你兜著,那兩百道彈劾你的奏章,不也沒有將你給拉下來嗎?!?/br> “就是給韓寺事添麻煩了?!睆堨骋荒樞呃⒌?。 “我還好,你主要是給王介甫和司馬君實添了不少麻煩?!?/br> 韓絳擺擺手,突然神色一變,又是嚴肅道:“我在來的路上,得知朝廷情況有變,如今很多人將河中府的成功,都歸咎于公檢法,但具體是怎么回事,你心里應該清楚?!?/br> “清楚?!?/br> 張斐道:“要不是新政,公檢法根本不可能在這里立足?!?/br> “你知道這一點就好?!?/br> 韓絳道:“所以現在王介甫急需新政的政績,最近你們皇庭就收斂一點,這風頭也不能讓你一個人出?!?/br> 張斐趕忙解釋道:“最近我已經非常收斂,相信韓寺事也應該聽元學士說了吧?!?/br> 韓絳稍稍點頭。 昨夜他就與元絳密會過。 張斐又深感擔憂道:“不過我也寫了一封信給王學士,缺少公檢法的保駕護航,關鍵是那些地方官員又都信不過,就怕其中會出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