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應方稍稍點頭道：“那倒是還好?！?/br>
    孟成忙道：“韋通判，就我們估算，其實只有不足一成的人尚未交稅?！?/br>
    韋應方錯愕道：“這又是怎么回事？”

    孟成道：“因為這回是按照地契收稅的，而不是按照地籍冊收稅，這剩余的三成中，其實有兩成多的百姓是沒有地契的?！?/br>
    韋應方又問道：“那比起往年，還差多少？”

    孟成道：“我們倉庫就還差四千多石?！?/br>
    韋應方眨了眨眼，“也就是說河東縣南部，剩余不足一成的人要補上四千多石的稅？”

    孟成左右看了兩眼，低聲道：“韋通判，咱們河東縣可全都是一些大士紳，地契幾乎都在他們手里，他們要不交稅，今年咱們的俸祿恐怕都成問題?！?/br>
    韋應方一邊抹著汗，心想，他們能補上嗎？不管了，就是補不上，也不是我們的責任，是警署那邊要搞這自主申報的。

    這潮水退去，那些暗礁也都慢慢浮現出來。

    是可以清楚的知道，這些田地全都在誰手里。

    而那些大地主，大士紳，自是不想這么裸露的站在大家面前，當然，他們更不愿意出這一筆錢。

    由奢入儉難??！

    然而，關于這自主申報在京城的戰績，也漸漸傳開來。

    大地主們也都很慌，他們開始到處想辦法，甚至都跑到陸邦興這里來打聽。

    也就是，他們都已經開始尋求司法手段來解決問題。

    “陸先生，官府免除那些支移、折變等稅，這難道不違法嗎？”

    柳長青的這個問題，直接將陸邦興給問懵了。

    “不知柳員外為何這么問？”陸邦興問道。

    柳長青道：“如果官府違法，咱們就可以去皇庭告狀??！”

    其實之前，他們也有些動心，補一點就補一點，這新官上任三把火，怎么也得給幾分面子，將賬目弄得漂亮一點。

    但漸漸地，他們發現這窟窿也太大了一點吧。

    陸邦興訕訕道：“柳員外，就我朝稅法，可沒有明確規定支移、折變，若真從司法來說，他們收這錢，倒是可能會被告?！?/br>
    “哎呀！”

    一個肥頭大耳的地主擠過來，“甭說那么多，我們就想知道，怎么才能不繳這么多稅?！?/br>
    陸邦興思忖半響，“其實辦法有很多，各位心里也都清楚，但都是充滿風險的，公檢法的查稅手段，比那些衙差要強上百倍不止。

    而且，目前誰也不知道，到底稅務司有沒有來，如果稅務司來了，那我給你們的建議，就是合法交稅，一旦被稅務司逮住，至少要花兩倍到三倍的錢，而且，多半會被逮住?！?/br>
    “如今稅務司連個影子都沒有看見，肯定是沒有來?！?/br>
    “諸位有所不知，京城的稅務司就是警署調一撥人過去，便是一鳴驚人，至今都未有人弄明白，稅務司為何能夠查到那么多證據?！?/br>
    皇庭。

    “哎呦！張庭長要出門??！”

    在店門口的大狗，忽然見到張斐行了出來，不免走了過去，打了聲招呼。

    張斐點頭笑道：“出門走走，否則的話，很多人都認為我躲在里面搗鼓什么陰謀詭計?！?/br>
    大狗聽得呵呵直笑。

    張斐又小聲問道：“現在外面是什么情況？”

    大狗神色一變：“十分復雜?！?/br>
    張斐哦了一聲：“此話怎講？”

    大狗道：“就目前的局勢來看，那些大士紳、官員都在想辦法，應對這自主申報，暫時還看不出他們會如數繳稅。

    而我們在牙行的兄弟，告訴我們，最近他們店里的地契交易，比往年這時候，翻了一百三十多倍?！?/br>
    張斐震驚道：“一百三十多倍？”

    大狗點點頭道：“這里面主要分兩種情況，一種是將大地契拆分開來，變成幾畝地的小地契，如此一來方便他們看情況繳稅，也更加能夠規避官府的調查。

    還有一種，則是大地主兼并五等戶的田地。因為很多五等戶只有幾畝田地，亦或者十幾畝，如果是以地契繳稅，他們將土地賣了，找點別的活干，還要更加安穩一些，有些大地主，就借此事，唆使那些自耕農賣地?！?/br>
    張斐笑道：“我就知道，他們才是最難的對付的人，不管朝廷怎么做，他們都能想到辦法去兼并土地。而且，他們將地契化整為零，這可能會增加稅務司調查的難度?！?/br>
    大狗嘿嘿一笑：“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br>
    張斐斜目看向他。

    大狗道：“最近半月，我們在鄉村擴張的非?？?，而原因就在于，很多百姓都在想辦法去告密?！?/br>
    張斐錯愕道：“告密？”

    大狗點點頭：“許多自耕農交了稅，他們若知道有人沒交，一定會想辦法去告密的，我們借此，也找到不少眼線。再加上我們早就在牙行安排了一些人，他們這么頻繁的交易地契，故此我們對周邊那些大地主的土地情況，是非常清楚?！?/br>
    “還能這樣?！?/br>
    張斐自己都樂了。

    這事真不是他謀劃的，并沒有安排，不曾想，竟還有意外的驚喜。

    大狗是信心滿滿道：“如果要查的話，我們手里也有一些證據?！?/br>
    這時，李四龍五駕著馬車來到張斐身旁。

    張斐低聲向大狗道：“暫時先別輕舉妄動，稍微盯著一點，但愿這回不要動用你們稅務司，如今還不是徹底撕破臉的時候。我先走了?！?/br>
    “張庭長慢走?！?/br>
    其實張斐今日是受符世春所邀，去軍營那邊逛逛。

    來到永興軍大本營，剛下馬車，符世春便迎了過來，“有勞張庭長親自前來監督?！?/br>
    “我就是純屬來見見世面的?！?/br>
    張斐搖頭一笑，又問道：“你們最近稅收得怎么樣？”

    符世春道：“已經接近尾聲，其中有八九成百姓已經交完稅，其中主要是三四五等戶，以及少部分二等戶，但，但也就只收到三成的稅?！?/br>
    張斐笑道：“這并不奇怪?！?/br>
    符世春道：“但接下來就是針鋒相對，我們警署可是沒有一點把握的，要知道他們避稅的手段，也是層出不窮啊。雖然最近有不少人告密，但那也只是小片土地，而且缺乏證據?！?/br>
    這個自主申報最大的特點，就是合法。

    士紳、大地主都有特權，但特權中不包括違法。

    所以在汴梁一戰，他們的辦法就是拿錢去砸，你抓到我就認罰，再大的官也不敢說，我可以違法。

    話又說回來，你得拿到鐵證。

    張斐笑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br>
    符世春點點頭，也不再多問，轉而道：“但他們肯定也會拖到最后，這期間我們警署沒有什么事可干，如果你也沒有別的安排，我就準備將一些皇家警察調去其它州縣，負責去軍營招收皇家警察，如今各軍營都在裁軍，是我們皇家警察擴張的好機會?！?/br>
    張斐想了一下，“只要能夠確保警署對于鄉村控制，那就可以了?！?/br>
    “我知道了?！?/br>
    符世春道：“但這肯定還有一場硬仗要打，那些士紳可不會輕易將鄉村拱手相讓?！?/br>
    張斐笑道：“誰也沒說這會很容易啊?！?/br>
    說話時，他們來到軍營里面，突然聽到一人喝道：“站直，站直一點?！?/br>
    張斐偏頭看去，“他們在干什么？”

    “在量身高?！?/br>
    符世春道：“身高要達到五尺五才能夠達到進入下一輪篩選?！?/br>
    “哇這么嚴格嗎？”

    “你不知道嗎？”

    符世春道：“這軍餉都與身高有著很大的關系，身高越高，軍餉就能拿的越多?！?/br>
    張斐道：“豈不是進入警署都是矮個子?！?/br>
    符世春點點頭，又是笑道：“但是有些人想要進警署，故意站不直?！?/br>
    “是嗎？”

    “雖然這輔警的酬勞沒有禁軍高，但是我們警署遠比這軍營清廉，而且發工錢也準時?！?/br>
    “那目前裁軍的情況怎么樣？”

    “還算不錯?！?/br>
    符世春又道：“自從得知今年是以地契交稅，又有一批士兵主動申請離開軍營。因為如果沒有地契就不用承擔稅收，那出門找點活干，也不怕養不活自己?！?/br>
    忽聽得一人道：“哎呦！咱沒有看錯吧，張大庭長?！?/br>
    張斐偏頭看去，只見秦忠壽與一個虞侯和一個都頭走了過來，趕忙拱手道：“秦指揮使?！?/br>
    “稀客！真是稀客??！”秦忠壽笑道：“張大庭長今兒怎有空上這來？”

    張斐輕松笑道：“我們皇庭最近比較清閑，正好符主簿又約我過來逛逛，我就過來看看?！?/br>
    秦忠壽故作驚訝道：“不是吧！張大庭長最近比較清閑？”

    張斐點點頭道：“目前農務繁忙，我們也沒有打算開庭?！?/br>
    秦忠壽道：“我聽說今年農稅只收上來三成左右?！?/br>
    張斐笑道：“這跟我們皇庭有什么關系？”

    秦忠壽呵呵道：“這自主申報不就是你弄出來的嗎？”

    張斐道：“比如說，這刀是我發明的，但不代表用刀的人都跟我有關系。這是他們官府的事，跟我沒有一點關系?！?/br>
    說到這里，他手引向一旁的符世春，“其實跟警署也沒有直接關系，警署也只是聽從命令，協助官府收稅?！?/br>
    符世春點點頭。

    秦忠壽問道：“是嗎？那如果收不上這稅來，你們皇庭也無動于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