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708節
趙頊不露聲色,“那諸位以為該當如何是好?” 司馬光沉吟少許,道:“其實皇庭和檢察院的支出,并非很多,可由中央直接負責,從交到中央的稅收里面支出,算在審刑院、刑部、大理寺的財政支出上。 其中支出最多的其實是警署,這警署的財政,就還是交由地方來負責,如此也能減輕國庫的負擔,而如今在汴京,開封府的許多政令,也需要警署的配合?!?/br> 文彥博點點頭道:“臣認為司馬學士的安排,要更為合理?!?/br> 王安石他們也沒有反對。 趙頊道:“此事就交由三司、樞密院、審刑院來統籌?!?/br> 為什么要樞密院參與,首先,警署的部分財政,是算在軍隊里面的。其次,樞密使陳升之,目前在制置二府條例司擔任長官,王安石也能借此參與其中。 “臣遵命?!?/br> 趙頊又問道:“關于珥筆公文一事,諸位以為該如何處理?” 司馬光道:“關于珥筆,臣以為朝廷還是應該非常慎重,因為珥筆是必然會增加官府的負擔,在公檢法尚未成熟之前,朝廷還是應對珥筆有所限制。 臣建議將茶食人和珥筆分開來算,茶食人的公文就還是由地方負責,畢竟許多百姓不識字,必須得找人代寫狀紙。 同時收回地方發放珥筆公文的權力,若想得此公文,就必須來汴京參加考試,而這方面則可以交由刑部和律學館來負責。 并且朝廷還能在公文上指定珥筆能夠在那些地方進行訴訟,在沒有公檢法的地方,臣以為還是不能輕易變動,以免當地官府難以應付?!?/br> 他的這個建議,立刻得到所有參知政事的支持。 他們雖然支持公檢法,但是對于珥筆,還是相當慎重的,他們可是見識過那些大珥筆的能力,如果官員在這方面能力不足,那就完全會被珥筆左右,這會影響到官府的權威,而且根據他們的了解,這方面能力不足的官員,是大有人在。 趙頊對此倒是沒有太多想法,見他們都贊成,于是也就答應了。 會議結束之后,等到富弼、文彥博、呂公著他們離開后,王安石突然一把拉住司馬光,道:“司馬君實,咱們天天見面,有話為何不當面說,還非得寫封信給我,若是讓人知曉,非得以為咱們在密謀什么?!?/br> “我呸!” 司馬光當即手一揚,掙脫開來,“我寫信給你,那是因為我不想與你吵架,你若不修改那青苗法,我是絕不會讓你得逞的?!?/br> 王安石笑道:“司馬君實,當年咱們在論那高利貸,你對此也是深惡痛絕,如今我要改革,制止高利貸,你卻要反對,這是何道理?” 司馬光笑了,“你這是制止高利貸,還是在放高利貸,這青苗法出自唐末藩鎮割據時期,為得就是斂財,你還好意思問我是何道理?” 王安石立刻道:“我之青苗,比之唐末,可是大不一樣。如今那些地主至少都是收取一倍的利息,而我建議朝廷就只收兩成利息,這難道不是天下百姓之福?” 司馬光一臉驚訝道:“你收取利息,那這就是買賣,你還說造福百姓,你這是哪來的臉皮??!那平倉法,才是真的造福百姓,為百姓著想之法。 還有,你應該也知道,那些百姓被逼的家破人亡,可不全是一倍利息導致的,就是兩成他們也不一定還得上,到時官府胡亂將錢借出去,這收不上來又怎么辦?” 王安石道:“若想向朝廷借錢者,需找人擔保,如此可確保萬無一失?!?/br> 司馬光就在這等著的,立刻道:“官府是萬無一失,但是百姓呢?誰會愿意為人擔保借錢,到時必然就會變成,官府強制讓人擔保,甚至借此剝削那些上等戶,這比那衙前役更為可怕?!?/br> 王安石都給氣笑了,“你簡直就是無理取鬧,如此我也可以說,公檢法也存有很多弊病,若是庭長與檢察長、警司狼狽為jian,這必然是會導致法紀敗壞,甚至于架空官府,你不能拿某些貪官污吏,來斷此法好壞?!?/br> 司馬光哼道:“你才強詞奪理,司法改革目的讓司法變得更加公正,官員自然會忌憚這一點,而你此法,為得是斂財,官員也必然也會斂財為重,而不顧百姓死活?!?/br> 王安石道:“你這是以偏概全,我此法是為兩全其美,國家得利的同時,也能減輕百姓的負擔,以及避免土地兼并,如今那些絕戶,十有八九都是被高利貸給逼得,長此下去,這國家必生動亂,是不能不改?!?/br> 司馬光道:“但你有沒有想過,民間高利貸,官府尚能去調解、阻止,但若官府放貸,誰來監督,你說是兩成,下面若放兩倍,你怎么辦?” 王安石道:“那我自會嚴懲?!?/br> 司馬光道:“你可還記得那王鴻,最初朝廷為何對他網開一面,不就是因為他收得上稅來嗎?如果那些官員能夠為朝廷聚斂巨額財富,我還就不信你會去嚴懲,就算你要嚴懲,只怕其他人又會說,要以大局為先,這錢都花了,誰好意思去懲罰那些為朝廷斂財之人。 當初漢武帝之時,就已經發生過這種事,漢武帝明知那些官員用各種手段,盤剝百姓,為朝廷斂財,可卻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br> 面對司馬光的質問,王安石只是微微一笑,“你天天研究史書,不顧現實,以至于你做事總是瞻前顧后,畏首畏尾。我非桑弘羊,官家亦非漢武帝,怎能一概而論,我曾在地方上實行過此法,并且取得很好的效果,你卻拿著史書來質疑我,這簡直就是可笑?!?/br> 司馬光道:“若論治理州縣的經驗,我是不如你。但是天下熙攘,皆為利往,此乃亙古不變之理,這以史為鏡,可知興替,此更是至理名言,你拿一縣之法,治全國之事,簡直就是異想天開?!?/br> 王安石也開始上頭了,怒哼道:“那怎么也比你坐以待斃要好!有能耐,你倒是拿出一個辦法來制止這高利貸。辦法拿不出,卻又不準他人革除弊政,如此臣子,要來何用?!?/br> “你說甚么?” 司馬光怒瞪雙目。 “告辭!” 王安石揮袖而去。 氣得司馬光是咬牙切齒,垂首頓足。 “若知聽勸,那可就不是王介甫了?!?/br> 文彥博突然走了過來。 司馬光瞧他一眼,嘆道:“若非顧及到張三,這朝廷我是真不想待了?!?/br> 文彥博道:“既然顧及張三,就應該讓張三發揮作用?!?/br> 司馬光一愣,問道:“文公此話怎講?” 文彥博道:“之所以許多人還是支持著公檢法的,都是寄望于公檢法能夠制衡新法,如果我們擋不住這青苗法,那不如就讓張三去擋?!?/br> 司馬光問道:“文公的意思是,讓青苗法先在河中府試行?!?/br> 文彥博點點頭。 司馬光擔憂道:“但是如今張三在河中府的日子也不好過,不應再給他添麻煩??!” 文彥博道:“如今許多大臣都反對這青苗法,就連陳升之,都對此是三緘其口,如果公檢法能夠發揮作用,這必然會贏得更多人支持?!?/br> 司馬光真如王安石所言,事事都是瞻前顧后,沉吟少許,道:“現在還不急,制置二府條例司還未正式頒布,我先書信一封給張三,看看他是否能應付?!?/br> 第五百三十四章 先禮后兵 其實文彥博不是建議司馬光,而是在提醒司馬光,讓他要做好準備。 這文彥博看得是非常透徹,王安石的新法,那是國家需求,而司馬光的司法改革,更多是政治斗爭需求。 如果沒有新法,不會有人認為咱們大宋還需要司法改革。 這個司法改革,純粹是出于對抗新法。 僅此而已。 也就是為什么,司法改革明明已經觸犯到既得利益者,但所遇到的阻力還不是非常大。 原因就在于,以司馬光為首的保守派中堅力量,都已經集結在司法改革的大旗上,包括富弼后來都參與進來。 他們就擔心如果將司法改革干掉,會間接傷害富弼、司馬光等人,這等于是在削弱阻止王安石的力量,將會使得王安石一家獨大。 有趣的是,這同時也減輕王安石變法的壓力,因為還是大臣是更受不了司法改革,兩害相權取其輕,于是果斷站在王安石這邊。 還有些人,則是認為如果將新法干掉,司馬光也是一家獨大,司法改革也無人制衡。 這些既得利益者,他們更喜歡見到新法和司法改革玉石俱焚,兩敗俱傷。 所以,他們肯定會要求司馬光利用司法改革阻止青苗法。 要知道當大家得知王安石準備出臺青苗法,反對新法的聲音也是達到高潮,尤其是保守的骨干力量是堅決反對,如劉述、齊恢等人。 如果司法改革做不到這一點,那么大家支持司法改革的理由是什么,那我們還不如去支持新法。 因為財政是有真困難,是真的需要改變。 而司法在宋朝的政治體系中,還算是表現的非常不錯。 司馬光也明白過來,這得趕緊寫信給張斐,讓他做好準備,可能最終還是會落到他頭上的。 而此時張斐也才剛剛在河中府站穩腳跟,至少他已經獲得西北幾大將門世家的支持,這可是非常關鍵的。 他得趕緊將皇庭建設起來,多展現皇庭的好處。 如法援署、法學報、法學院這都是當務之急。 此時皇庭大門前的空地上,正有著上百號工匠敲敲打打。 “我們這里會錄事巷不一樣,不會將所有書鋪都放在一起,而是會相隔開來,這,這,還有那里,都是未來的書鋪,給李行首的一個面子,讓你們先選?!?/br> 張斐一邊向李敏說著,一邊指了指好幾處。 李敏訕訕道:“張庭長,這這朝廷的政令還未下來,咱還不知道是個什么情況,如今就開始興建店鋪,萬一不成,那那可如何是好?!?/br> 他現在連爭訟的權力都沒有,還得窩在法援署,他哪里敢要店鋪。 張斐呵呵道:“你不會以為你能買得起這里的店鋪吧?這都是皇庭出錢建的,暫時與你們無關,到時我們建好,再出租給你們,你們可以不租,這都無所謂的,但是這租金定然是不便宜,你們也得做好準備?!?/br> 李敏一聽,稍稍松得一口氣,又打探道:“會比錄事巷還貴么?” 張斐笑道:“一定的?!?/br> 李敏驚訝道:“比京城還貴?” 張斐笑道:“京城貴的那是地段,汴京城內是寸土寸金,但這里貴的是價值。在京城,珥筆還是要受到諸多限制,但是在這里珥筆所能發揮的作用,是遠勝于京城,而且,所涉及到的官司數額,肯定也遠超京城。 要知道這河中府可是交通要塞,包括鹽在內的大量貨物都會在這里交易,所產生的財產糾紛,肯定也是要多過京城的,且法制之法是更有利于處理這些糾紛。 到時這里必然是寸土寸金。你最好是趕緊選好,否則的話,可能到時連店鋪都找不到而來?!?/br> 李敏偷偷瞄了眼張斐,心里也在犯嘀咕。 租金倒是好說,但關鍵你得給我爭訟的權力??! “張三!” “三哥!” 聽得兩聲叫喊,張斐回頭一看,只見曹棟棟、馬小義、符世春這警署三巨頭下得馬來,將馬鞭讓濤子他們身上一扔,便往這邊走來。 李敏也識趣的告辭了。 張斐立刻將李四叫來,在他耳邊吩咐幾句。 “哎!” 李四點點頭,立刻往皇庭里面跑去。 “張三,你這里會見勾欄瓦舍么?” 來到面前,曹棟棟便是期待地問道。 張斐一翻白眼,道:“你開什么玩笑,我這里寸土寸金,要弄勾欄瓦舍,不得將底褲都給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