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707節
鄭獬點點頭,“但越是如此,就越要監督好,而這重任就落在你檢察院頭上?!?/br> 蘇轍道:“還請鄭學士放心,學生一定時時刻刻會監督著皇庭?!?/br> 鄭獬道:“我回京后,也會跟君實他們商議此事,問明這皇庭的職權,不,應該是張庭長的職權,那呂嘉問可沒有這般權力??!” 蘇轍不禁好奇道:“鄭學士為何恁地看重此事?” 鄭獬突然抬頭看向遠處,憂慮道:“因為我得弄明白,這河中府的皇庭,到底是為何而設,是司法,還是為其它事?!?/br> 蘇轍稍稍一愣,又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但見幾人在樹下綁馬繩,正是種詁、種諤、折繼祖三人,不禁道:“鄭學士的意思是,此乃戰前準備?” 鄭獬搖搖頭道:“不好說,但目前來看,是有這個可能的?!?/br> 說罷,鄭獬似乎不想與種諤他們照面,于是與蘇轍悄悄走到一邊,等到種諤他們進去后,二人才上得馬車,離開了皇庭。 此番審判,直接打破現有的規則,鄭獬這些文官是疑慮,而種諤等一干武將肯定是擁護,自然得來拜訪一下,打好關系。 他們三人見到張斐,氣氛跟之前接見鄭獬、蘇轍是完全不一樣。 大名如雷貫耳。 聞名不如見面。 少年英才。 國之棟梁。 真是不吝夸贊之言。 但是張斐確實顯得悶悶不語。 三人相互眼神交流了一番,這張庭長恁地年紀,就已經剛正不阿到這種地步了嗎? 隨便幾句恭維之語,都令他如此不爽。 這可真是糟糕了! 折繼祖小心試探道:“張庭長,是不是我等說錯話了?!?/br> 張斐一怔,如剛回過神來一樣,拱手道:“多謝各位的美譽,張三真是愧不敢當。而且各位越是這么說,就越令我為難??!” 種諤問道:“張庭長此話從何說起?” 張斐嘆道:“我自問此次判決,無愧于心,但也還是有人對此感到不滿?!?/br> 種諤當即哼道:“張庭長何許在乎那些文人之語,想讓他們滿意,可比登天還難?!?/br> 張斐道:“我倒是不在乎他們說些什么,我就是擔心他們會做些什么?!?/br> 種詁微微皺眉,道:“張庭長有話不妨直言,若是力所能及,我等必然會給予張庭長支持的?!?/br> 折繼祖、種諤也紛紛點頭。 他們是絕對支持皇庭的。 張斐擺擺手道:“支持就不敢奢望了,只要你們別怪我就行?!?/br> 怪你? 這話說得,種諤他們心里發毛,我特么才剛剛出來,不會又將我拉進去吧。 種詁問道:“張庭長這話又從何說起?” 張斐一臉為難,是搖頭不語, 他越是如此,種諤等人就越慌??! 一旁的蔡京突然道:“各位將軍,那些對此判決不滿的人,肯定不會就此罷休,到時定會想辦法挑撥我們皇庭與軍隊的關系?!?/br> 種諤直點頭道:“蔡小哥言之有理,他們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br> 蔡京嘆道:“到時我們皇庭依法判決,自然會引起各位將軍的不滿,可若不依法判決,又會坐實他們所言,認為我們皇庭是在偏袒軍方?!?/br> 折繼祖立刻道:“這一點,我們也想到了,張庭長無須感到為難,其實不管是文官,還是武將,只要是貪官污吏,我們也是深惡痛絕,他們若是貪污軍餉,受累的可是我們這些在前線浴血奮戰的將士們??!” 張斐聞言,當即驚喜道:“幾位將軍如此深明大義,張三真是感激不盡??!” 種詁突然道:“但是張庭長,有些事情,我們武將也是被逼無奈?!?/br> 人都是貪婪的,他們渴望皇庭能夠盡量給他們好處,至于另一方面,則是希望皇庭給予更多的理解。 張斐道:“其實此番官家讓我來此建設軍事皇庭,就是為了解決武將們的無奈,讓將士們能夠專心打仗?!?/br> 種諤激動道:“是嗎?” 張斐點點頭道:“從此案來說,官家也知道諸位將軍,有許多難以說出口的無奈,而這就是成立軍事皇庭的主要原因?!?/br> 雖然沒有點破,但種諤他們都知道張斐指得是什么,不禁是喜出望外。 折繼祖道:“若有皇庭為我們武將鳴不平,那可真是太好了?!?/br> 說到這里,他稍稍遲疑了下,“只是我們幾個讀書甚少,不知這皇庭具體的制度,若有冤屈,該如何上門伸冤,以及什么情況下,我們可以來皇庭申訴?!?/br> 張斐拱手道:“這是我們皇庭做得不夠細致,過些時候,我們將會公布皇庭的具體制度,現在我也非常樂意為三位將軍解答這一切?!?/br> 這才是種諤他們來此的原因,既然他們認為皇庭有利于他們的,而且張斐說皇庭是非常重視證據的,自然得將這玩法弄清楚,遇到什么情況,該留下什么證據,以便于有利于自己。 張斐還是要拉攏這些武將,純粹的剛正不阿,那是走不長久的,如果每個人都不喜歡你,那就是你的錯。 還是要盡可能展現皇庭對大家有利的一面。 “蘇檢察長,你終于回來了,我還打算派人去找你?!?/br> 蘇轍剛剛回到檢察院,陳琪就快步迎上前來。 陳琪道:“有人來告狀?!?/br> 蘇轍精神一振,“在哪?” 話音未落,就聽到一個哭喊聲,“小官人,求求你為我做主,我真是冤枉??!” 但見一個斷臂男子與一個拉著小孩的婦人走上前來,齊齊跪下,一家三口雙目都已經哭得紅腫。 蘇轍趕緊道:“你們這是作甚,快些起來,你們若有冤屈,可與我說,我定會為你們伸冤,此乃我們檢察院的職責?!?/br> 陳琪也道:“我與你們說了,我們檢察院可不興這一套,你們快些站起來?!?/br> 二人說著,索性直接將他們攙扶起來。 蘇轍又問道:“到底什么事?” 可這對夫婦哭地已經是說不出話來。 蘇轍心里著急,不禁看向陳琪。 陳琪道:“他叫陳光,是河中府人,之前在鄜州當兵,后來身負重傷回到家里,結果發現官府未有將他的餉錢足額給他妻子,使得他們孤兒寡母只能變賣田地為生,甚至還欠下一些錢。 此外,他在戰場負傷回來,朝廷也理應給予他一些田地和錢財作為撫恤,可結果官府是一拖再拖,至今也沒有給。近日他聽到皇庭能為軍人做主,便來此詢問如何去皇庭告狀,我就告訴他,這事理應來我們檢察院告狀?!?/br> 他話剛說完,陳光又是哭喊道:“小官人,你可一定要為我做主,我不想賣妻賣兒??!我,嗚嗚嗚!” 堂堂七尺男兒,竟哭得跟個淚人似得,他身邊的妻子也一直在落淚,那小孩雖然沒有哭,但也是睜著水汪汪的眼睛,滿是心疼地看著父母。 陳琪低聲道:“如今那債主逼著他賣妻兒?!?/br> 蘇轍點點頭,然后向陳光道:“你且放心,如果事情真如你所言,我一定會為你討回公道的?!?/br> 第五百三十三章 青苗之爭 在安撫好陳光一家人后,陳琪便小聲向蘇轍道:“蘇檢察長,此事要不要與皇庭那邊商量一下?!?/br> 蘇轍稍稍一愣,不禁問道:“為何要與皇庭商量?” 陳琪道:“此案看似不大,但真如陳光所言,所涉及的人和官署可也不少,再說那皇庭審理的方式,可能會一發不可收拾?!?/br> 蘇轍沉吟少許,道:“你說得雖有道理,但是我們檢察院與皇庭是各司其職,并無上下之分,如今此案理應由我們檢察院負責,待找到足夠的證據后,再向皇庭提起訴訟,等到那時,皇庭才能夠介入。如果我們現在就去找皇庭商量,那無異于我們將受到皇庭的統管,這更不合規矩?!?/br> 陳琪只是稍稍點頭,蘇轍所言,與他所憂,似乎并不是指得同一件事。 蘇轍也知其所想,于是又道:“這公檢法最為精妙之處,就在于三者互不統屬,且相互制衡,那么責任也是相互分擔,即便是要得罪人,對方也不知該算在誰頭上。如果我們沆瀣一氣,這反而會使得我們都束手束腳,不攻自破?!?/br> 這番話倒是打動了陳琪,相互制衡,這責任也是可以相互推的。 “此外!” 蘇轍又繼續道:“你方才說,陳光來此是詢問如何去皇庭告狀,可見這河中府的百姓,只有皇庭,而無我們檢察院,這對于整個公檢法的建設,也是極為不利的,如此下去,百姓只認皇庭,這也將迫使我們檢察院和警署屈居于皇庭之下,相互之間的制衡,也將會被打破,我們檢察院該做些事情,以便于百姓了解我們整個公檢法?!?/br> 他是非常清楚自己的職權到底是什么,在京城的檢察院時,他就是盯著皇庭和警署,同時也包括稅務司。 而經過綏州一案,他對于皇庭更有戒備之心,他也懷疑,這個軍事皇庭,是另有目的的。 其實趙頊重用王安石變法,以司馬光為首的這一幫人,就有所猜忌,因為王安石的改革,就是財政,要說為國斂財,一點也不過分,難免會讓人猜想,你皇帝這么急著撈錢,為得是什么? 修建宮殿,這個,可能性不大,趙頊付出這么大的政治代價,就為修個宮殿。 只能是為打仗做準備。 對此,蘇轍也是深感擔憂,關鍵他都認為張斐的權力太大,不但擁有判例權,還擁有司法解釋權。 要不再看著一點,這皇庭不得上天??! 檢察院想要監督皇庭,就必須要有匹配皇庭的權威,如果二者相差太大,檢察院也難以制衡皇庭。 而此時,身在汴京的趙頊,尚不知最終的判決,但是已經收到張斐的來信,得知官府利用財政去刁難公檢法,以及河中府下令審核珥筆公文,阻礙公檢法的建設,于是立刻召開樞要會議。 “既然公檢法要獨立在官府之外,這財政也就不應該交由地方,否則的話,公檢法也必將會受到官府的制衡?!?/br> 富弼是稍顯憂慮地說道。 文彥博道:“可是若讓公檢法直接干預財政,這官府又會呈現弱勢,二者也是難以相互制衡?!?/br> 富弼點點頭道:“這倒也是?!?/br> 王安石道:“既然如此,不如由內庫來直接負責公檢法的財政?!?/br> “這如何能行?!?/br> 司馬光當即反對道:“公檢法統管著國家司法,且隸屬審刑院、刑部、大理寺,財政若由內庫負責,這是毫無理由可言,且國家制度都會亂成一團?!?/br> 富弼趕緊道:“司馬學士言之有理,這確實不合朝廷制度?!?/br> 公檢法可以直接對皇帝負責,畢竟皇帝是最高領導者,但如果公檢法的財政要由皇帝的內庫負責,那么司法就等于是皇帝私人擁有,這些宰相是肯定不會答應,這完全就是破壞國家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