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677節
張斐又低頭瞧了眼,道:“根據我們皇庭所查,去年官府印發價值兩百三十萬貫的鹽鈔。不知是否?” 何春林點了點頭。 張斐又道:“目前這鹽鈔發行的數量是誰來定?” 何春林思忖少許,道:“原本是根據鹽池的產量來定,但是目前應該是根據西北軍費需求來定?!?/br> 其實目前沒有一個規定,就是解鹽使自己看著辦,但這玩意容易上癮,只會不斷增加,而不會減少,因為花錢的人由奢入儉難。 何春林當然是往軍費上面引,將軍方都給拉進來。 你判賠錢,就減少軍費。 “最后一個問題?!?/br> 張斐問道:“官府目前是否有能力,以規定的量去兌換那些鹽鈔?!?/br> 何春林想都沒有想,直接搖頭道:“沒有!” 張斐笑問道:“何鹽監為何回答的恁地篤定,莫不是知道外面到底有多少鹽鈔?” 何春林忙道:“具體我也不知道,但我估計至少也有上百萬貫的鹽鈔在外面,關鍵目前河中府的財政也是比較拮據,同時還肩負軍費和馬政,去年都還有向朝廷匯報這情況,希望朝廷給予一些補助,故此是肯定拿不出多余的錢來?!?/br> “我知道了!” 張斐笑著點點頭,又抬頭看去,“原告和檢察院有問題要問嗎?” 李敏直接搖搖頭。 對方并沒有狡辯什么,擺明就是賴。 蘇轍卻站起來道:“我們檢察院需要何鹽監提供相關證據,證明他方才說過的話?!?/br> “這是應該的?!睆堨滁c點頭,又向何春林道:“因為這事關朝廷利益,檢察院必須要檢察相關證據,以免朝廷利益受損,到時就勞煩何鹽監向檢察院提供相關證據?!?/br> 何春林點了點頭,暗想,這檢察院似乎比皇庭更加麻煩。 第五百零九章 鹽鈔糾紛(下) 當何春林下去之后,幾乎所有人都認為問得也差不多了,因為何春林并沒有去辯駁,已經是證據確鑿,可以直接宣判。 砰! 張斐突然敲了一下木槌,“傳傅文賢傅老先生?!?/br> 在場的人皆是一驚,他們不約而同地偏頭看向坐在靠前的一位須發皆白,精神矍鑠的老者。 只見這位老者來到庭上,正準備向張斐拱手行禮。 張斐趕忙先伸手示意道:“老先生無須多禮,請坐?!?/br> “多謝!” 傅文賢坐了下來。 蘇轍稍顯尷尬地問道:“這老先生是誰?” 陳琪是搖搖頭。 意外也不是意外,因為張斐當珥筆的時候,就喜歡傳召一些令意外的證人。 張斐笑問道:“冒昧問一句,老先生今年高壽?” 傅文賢拱手道:“已到古稀之年?!?/br> 張斐驚訝道:“但是老先生看上去,還是非常精神,真是令吾輩汗顏?!?/br> 傅文賢呵呵道:“張庭長恁地年紀,就已經貴為河中府大庭長,老拙才應該汗顏?!?/br> “過獎!過獎!” 周邊賓客見二人互相吹捧,人人都冒得一頭冷汗。 嘿! 這是在審案,你們在干什么,寒暄嗎? 太不正經了。 張斐輕咳一聲,又道:“今日非常感謝老先生能夠出庭作證,能否請老先生先介紹一下自己的履歷?!?/br> 傅文賢點點頭道:“老拙乃是河東縣人士,非進士出身,年輕時因服衙前役,入得縣衙擔任押司,后又一直在河中府各縣輾轉,大概在三十年前,官府破格提拔老拙為解州主簿,之后又擔任河東縣縣尉,再后來又擔任河中府通判?!?/br> 一聽履歷,他不是一般的出身,否則的話,衙前役不可能直接擔任押司,而且,吏升官是很難的,得有背景。 張斐點點頭,又道:“那老先生一定對河中府這幾十年的變化非常了解吧?!?/br> 傅文賢點點頭道:“算是比較清楚?!?/br> 張斐低頭瞧了眼文案,又問道:“老先生可還記得,在哪一年擔任河中府通判?” 傅文賢想了想,道:“應該是嘉佑元年?!?/br> 張斐道:“當時河中府是怎樣一個狀況?尤其是在財政方面?!?/br> 傅文賢撫須一嘆,搖頭道:“當時河中府的財政真是非常糟糕?!?/br> 張斐問道:“為何?” 傅文賢道:“因為在嘉佑之前,西北戰事接連不斷,而當時解州鹽政又極其腐敗,私鹽泛濫,成千上萬的百姓被迫服役,唉?!?/br> 話說至此,他重重嘆了口氣,真是不堪回首。 張斐又問道:“之后朝廷又是如何應對的?” 傅文賢精神一振道:“在與西夏的戰事停歇后,朝廷立刻派人來整頓鹽政,但效果不佳,直到范提刑來此主持鹽法,才徹底扭轉河中府困局?!?/br> “范祥?” “是的?!?/br> 張斐問道:“范提刑的鹽法,可是方才提到的鹽鈔,也就是商人拿著錢前去邊州換取鹽鈔,又拿鹽鈔回到解州換鹽,最后出售到各地?!?/br> 傅文賢點點頭。 張斐問道:“老先生能否具體說說這鹽法讓朝廷獲利多少?” 傅文賢道:“當時由于老拙正好擔任河中府通判,知道還算是比較清楚,經范提刑主持鹽法后,鹽政從虧損,到獲利增加四百多萬貫,同時又為朝廷節省開支八百余萬貫的支出,前前后后為朝廷獲利上千萬貫?!?/br> 為什么朝廷總是希望河中府能夠盡量解決西北軍費開支,就是之前跟西夏李元昊打的時候,河中府鹽政敗壞,無法提供更多支持,只能中央撥錢,那其中損耗是非常驚人的。 同時這八百萬貫的支出節省,也包括勞役百姓,當時全都是勞役百姓去運送軍糧,這百姓天天在路上,又不能種田交稅,陜西地方財政是直接崩盤。 王安石就是范祥的堅定支持者,這就是理財??! 可搞笑的是,這恰恰也是司馬光反對王安石理由,之前鹽政那么腐敗,不就是因為官榷法,官產、官銷、官運,結果是一塌糊涂,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中,朝廷又看不到一分錢。 張斐震驚道:“這么多嗎?” 傅文賢呵呵道:“若非如此,此法又豈會延續至今,要知道之前這鹽法是三年一變,別說百姓,就連我等官員時常也不知道,這到底該尊何法?!?/br> 張斐問道:“根據老先生的看法,超發鹽鈔會否破壞范提刑定下的鹽法?” “絕對會?!?/br> 傅文賢道:“范提刑在任時,是再三叮囑,決不能超發鹽鈔,甚至范提刑還采用常平法,來平衡鹽鈔的價格,制止他們囤積炒賣?!?/br> 張斐問道:“老先生認為,當今有沒有一種新法可取代舊法?” “沒有?!?/br> 傅文賢搖搖頭,“反正老拙是沒有發現?!?/br> 張斐繼續問道:“以老先生的經驗來看,如果范提刑的鹽法遭受破壞,國家的利益會否遭到傷害?!?/br> 傅文賢點點頭道:“一定會的?!?/br> 張斐問道:“傅老先生為何恁地篤定?” 傅文賢道:“因為在范提刑調走后,繼任者曾一度推翻范提刑的鹽法,結果財政立刻又回到從前,被迫才又回到范提刑的鹽法,到如今再也沒有改過?!?/br> “我知道了!” 張斐點點頭,道:“多謝老先生出庭作證?!?/br> “應該的,應該的?!?/br> 一個皇家警察上前來,傅文賢卻是擺擺手,然后自己站起身來,微微拱手便下得庭去。 大家望著傅文賢,臉上盡是困惑,這與此案有什么關系? 許芷倩悄悄來到張斐身旁,將一份文案放上去。 “多謝!”張斐點點頭,低目凝視文案半響,突然一敲木槌,抬頭朗聲道:“傳河中府通判韋應方?!?/br> 韋應方并未感到詫異,因為在之前,張斐就已經派人告知他,可能會要求他出庭作證,畢竟河中府通判,涉及到財政和刑獄權,立刻起身來到庭上。 “韋通判請坐?!?/br> “多謝?!?/br> 等到韋應方坐下之后,張斐道:“非常抱歉,由于傅老先生未能提供當下河中府的財政狀況,只能勞煩韋通判?!?/br> 韋應方點點頭道:“張庭長莫要客氣,這也是我等分內之事?!?/br> “多謝諒解?!?/br> 張斐問道:“不知韋通判是何時來到河中府擔任通判的?” 韋應方道:“熙寧元年?!?/br> 張斐道:“當時薛發運使還是在這里擔任解鹽使?!?/br> “對?!?/br> “在當時河中府的財政如何?” “非常不錯?!?/br> 韋應方點點頭,如實道:“官府財政是年年在增加,并且百姓的勞役賦稅是大為減輕?!?/br> 張斐問道:“但不知薛發運使用得是何妙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