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稷道：“我只想知道，為何同樣的罪名，這區別會這么大？”

    呂嘉問如實言道：“因為趙知事花了兩萬貫請張三出馬?！?/br>
    徐稷聽傻了，“這法律不是應該一視同仁嗎？怎能因為一個珥筆而變得不一樣，這樣如何讓人信服?！?/br>
    呂嘉問道：“這就是公檢法，以爭訟為主，張斐能言善辯，他能夠說服曾知府傾向他，那是他的能耐??！”

    徐稷卻道：“如此說來，我現在能也請珥筆為我弟弟爭訟，既然開封府判定王洪進販賣私鹽到許州是販賣藥物，那我弟弟也能以此脫罪?！?/br>
    他弟弟并沒有追究偷稅漏稅，主要就是罪名是侵占官田和販賣私鹽。

    如果這條罪名都可豁免，那弟弟就沒罪了，就罰點點錢了事。

    呂嘉問點點頭道：“如果情況是一模一樣，我認為開封府應該也會改判的，都無須去請張三?！?/br>
    說到這里，他稍稍一頓，又道：“但是徐判官，我查過令弟的販賣私鹽賬目，與王洪進的情況還是有些不一樣，令弟的私鹽并沒有販賣到無鹽之地?！?/br>
    徐稷哼道：“如此說來，是鹽是藥，全是你們說了算?！?/br>
    呂嘉問道：“故此這也引發了極大的爭議?！?/br>
    確實，爭議是非常之大。

    曾鞏為官數十年，之前所被彈劾的奏章加在一起，也都沒有這回多。

    到底這又事關宗室，群臣不滿，那趙頊也只能召開會議，討論此事。

    “回稟陛下，根據臣所調查，前年至去年，許州多地長達半年之久無人販鹽，以至不少百姓因此生病，是后來私鹽進入，才緩解這個情況?！?/br>
    “你自己也說是私鹽，可你為何判得卻是販藥？”

    蔣之奇立刻站出來質問道。

    曾鞏回答道：“關于這一點，那珥筆張三在堂上已經做出詳細的說明，對于許州的百姓而言，這鹽就是藥，是可救他們的性命。如果我判決是私鹽而不是藥，等于是為虎作倀，謀財害命?！?/br>
    蔣之奇問道：“為虎作倀是何意？”

    曾鞏答道：“眾所周知，這百姓離不開鹽，官鹽不賣，若還不準他人買，那不就是要逼死當地百姓嗎？”

    彭思言站出來質問道：“但是曾知府可有考慮過，這么判的話，會使得私鹽更加猖獗，而鹽政事關財政命脈，是不容有失?！?/br>
    曾鞏回答道：“我在判決書上解釋的非常清楚，之所以判決此鹽是藥，完全是取決于許州大量百姓因為長達半年之久購買不到所需之鹽，而患有疾病，故鹽即是藥。

    另外，如果我判趙知事販賣私鹽，官鹽也會更加猖獗，就是放一大半土渣子進去，百姓也得買，否則的話，就只有死路一條。

    且兩害相比，顯然后者更為可怕，畢竟前者最多也只是令財政捉襟見肘，而后者則是要命。如當時許州發生民變，且又離開封這么近，只怕更會消耗財政?！?/br>
    王安石立刻道：“陛下，臣以為曾知府判決并無錯漏，主要原因還是鹽政存有弊端?！?/br>
    趙頊點點頭。

    那御史馮京立刻站出來道：“這一切都是因為轉運使薛向當時在西北執行鹽馬政策，導致鹽鈔濫發，才造成許州危機，當年范祥主持西北鹽政時，可從未發生過這種事?！?/br>
    呂惠卿一看他們又開始彈劾薛向，也馬上站出來：“薛向以鹽利換馬，不但罷黜徭役數千，緩解當地役夫之苦，同時又置耕田數萬頃，緩解當地軍糧之困，而許州危機，分明就那些jian商所為，怎怨得了薛向?！?/br>
    這鹽鈔法，出自范祥，在他任內，一直都非常謹慎發放鹽鈔，但是薛向見這鹽商都喜歡囤積鹽鈔，炒賣鹽鈔，于是選擇增發鹽鈔，反正你們不會換鹽的，用鹽鈔之利，去買馬，在陜西野地放養，而將之前官府強行設定的牧場又改回耕地，給予百姓耕種，增加當地糧食稅入。

    這一套組合拳下來，使得西北財政度過危機，不管是趙頊，還是王安石，還都非常欣賞他的。

    王安石道：“范祥之法雖好，但過分放任商人自由販鹽，而商人是逐利為先，當時各地都缺鹽，這許州賺不到錢，商人自也不會在許州販賣，若想避免，官府可在各地設立一個專門的官署，購買當地百姓所需物資，然后販賣給當地百姓，自不會出現這種危機，同時朝廷也能因此得利?！?/br>
    簡單來說，就是官營官銷。

    趙頊聽得頻頻點頭。

    “陛下，萬萬不可?！?/br>
    司馬光卻聽得是汗毛豎立，“商人逐利，難道朝廷就會做去慈善？就會惠及百姓？范祥變法之前的官榷制，從制鹽到販鹽，就是官府一手包辦，可結果又如何？

    官府為求利潤，勞役百姓，使得無數百姓逃亡?！?/br>
    王安石當即打斷他，“我這不一樣，隨著募役法的執行，不會再勞役百姓，而且朝廷可以依法定價，這不比那些jian商強？”

    司馬光當即懟道：“jian商的私鹽才販賣二十文錢，官鹽四十七錢，不知你強在哪里？”

    王安石道：“若是讓jian商完全控制鹽利，到時只會比官鹽更貴?！?/br>
    “胡扯！”

    司馬光鼓著眼道：“天下最貴之物，莫過于官物?！?/br>
    此話一出，大家臉色都不好看了。

    你這說得過分了呀！

    司馬光也真是急昏頭了，在他看來，此法比均輸法還要恐怖，商人是完全沒得活路。

    富弼突然言道：“韓寺事為何不語？”

    垂首而立的韓絳抬起頭來，左右看了看，是在跟我說么？確定之后，他才道：“我我以為有關鹽政，茲事體大，還需慎重考慮?！?/br>
    富弼呵呵笑問道：“我是想問你，你司農寺最近收了多少稅？”

    韓絳心虛地眨了眨眼，道：“富公為何突然問起這事來？”

    富弼呵呵道：“隨便問問，不能說么？”

    這韓絳扭扭捏捏，頓時引起朝臣的注意，紛紛看向他。

    是呀！你丫最近收了多少錢？

    趙頊都好奇地看著韓絳。

    最近大家都在關心打官司，就沒去關注司農寺和稅務司的情況。

    韓絳訕訕道：“三三十萬貫?！?/br>
    人人眼睛睜的老大，也包括趙頊。

    甚至有人驚呼道：“這么多？”

    此話一出，不少大臣是悲痛不已，恨不得垂首頓足，這都是我們的錢??！

    韓絳最近真是出奇的低調，這是人是鬼都在哭，只有他在哈哈笑，這當然得關著門笑??！

    站出來笑，那會被人打的。

    王安石也是剛剛得知，不禁喜出望外，同時心里又在埋怨韓絳，你丫收了這么多錢，竟然不跟我說。

    他得邀功，為他的新法打下的堅實的基礎。

    “這么多嗎?！?/br>
    富弼拱手道：“韓寺事真不愧名門出身，短短數日，便收得如此多稅?！?/br>
    韓絳忙道：“此非我的功勞，都是公檢法和稅務司的功勞?！?/br>
    他確實是躺著把錢收了。

    王安石臉色一變，不提一下我？

    呂惠卿是心領神會，立刻站出來道：“如今百姓并未受到絲毫影響，可見當初那些指責募役法會增加百姓負擔的，純屬是在胡說八道?！?/br>
    文彥博哼道：“這都是稅務司和公檢法的功勞?！?/br>
    呂惠卿笑道：“下官并不否認他們的功勞，但至少也證明此法沒錯?！?/br>
    文彥博神情一滯，沒有做聲。

    富弼向趙頊道：“陛下，老臣以為募役法能夠成功，在于稅務司的自主申報，是極為寬容，故而給予稅務司嚴厲執法提供基礎。

    反觀鹽法，極為苛刻，但反而不利于官府執法，以至于私鹽泛濫，也給予曾知府平添困難。依老臣之見，若想鹽政清明，首先得在當地設置公檢法，稅務司，在此基礎上，更改弊政，方為長久之計?！?/br>
    司馬光靈機一動，“陛下，張三之才，安排在國子監，實在是屈才了，關鍵他也不常去上課，反而經常待在事務所打官司，故此臣建議派他前往西北地區，主持公檢法?！?/br>
    “臣附議?！?/br>
    “臣也附議?！?/br>
    幾乎所有大臣都贊同。

    “嗯？”

    司馬光都傻了，我靈機一動，你們就這么挺我嗎？回頭看向他們，突然反應過來，仿佛聽到了他們心聲。

    趕緊將這小子弄走，去禍害西北的權貴吧。

    趙頊也看出來，這嘴角抽搐了下，忍著沒有笑出來，但是張斐可是他的人，不能輕舉妄動，而且原本是安排去揚州的，因為揚州也是國家財政的中心，于是道：“此事容后再議，今日且先議趙知事一案?！?/br>
    富弼道：“根據那場官司來看，老臣認為曾知府判決，并無任何問題。若有類似案例，亦可前去申訴，然后進行改判?！?/br>
    意思就是，你們不能拋棄過程談結果，官司的過程是很重要的，那場官司就是張斐完全占據主動，檢察院是一敗涂地，那能怎么辦。

    當然，這一碗水要端平，如果像似，亦可改判。

    司馬光、王安石、陳升之、文彥博等一干宰相，也都站出來，表示支持曾鞏的判決。

    官司打輸了，就得認??！

    張家！

    許遵終于回家了。

    噠噠噠噠！

    張斐雙手微顫，端著一杯茶，遞向許遵，“岳父大人請喝茶?！?/br>
    女婿打的岳父滿地找牙，這必須道歉。

    “不喝！”

    許遵將臉一偏，“老夫不渴?！?/br>
    許芷倩道：“爹爹，雖然我也不認同張三打這官司，但是大丈夫，輸了就得認?！?/br>
    “你們勝之不武，爹爹為何要認?！?/br>
    許遵瞧向張斐，“證據都是你提供的，你故意選擇一些存有爭議的證據來禍害我檢察院?！?/br>
    張斐趕緊賠笑道：“真是什么都瞞不過岳父大人，小婿就這點能力，要不玩點手段，怎么可能贏得了岳父大人?！?/br>
    “你也休拍馬屁?！?/br>
    話雖如此，但許遵還是將茶杯接了過來，又道：“老夫不一定贏得了你，但是咱們翁婿的關系，難以讓我們翁婿正面堂堂正正較量一番?！?/br>
    許芷倩狡黠地笑道：“爹爹，打官司這種事，你就別跟他爭了，他這人滿肚子壞水，爹爹又怎是他的對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