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512節
“就這?” 張斐等了一會兒,很是挑釁道:“你們讀了一輩子儒學,就這?” 學生們頓時怒氣上涌。 上官均辯解道:“孟子說得‘民’乃是指天下所有人,而法制之法是強調個人,這這不一樣的?!?/br> 張斐笑道:“你的意思是,天下人加在一起就要重于君主,單獨一個人就要低于君主?是不是這個道理?!?/br> 上官均想了想,這么解釋好像也不錯哦,于是點了點頭。 張斐呵呵道:“簡單來說,這天下人就是貴,可以視綱常倫理為狗屁,可以將君主那個什么,但是單獨的一個人就必須要遵守,你這邏輯可真是有點東西哦?!?/br> 上官均忙道:“我可不是這意思?!?/br>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br> 上官均左右瞄了瞄,向同伴遞去求救的眼神。 蔡卞立刻道:“孟子只是說了這句話,而法制之法講得可是法,這不一樣的?!?/br> 張斐哦了一聲:“也就是說,大家聽聽就行了,可不能真干,你小子挺懂儒家的?!?/br> “?” 那些來聽課的大臣們個個都是臉色鐵青,你小子這是在諷刺我儒家思想??? “關鍵我也只是說說呀!” 張斐突然一臉委屈道:“而且人家御史臺,也是認為我說這句話擾亂綱常,跟法沒有關系,這句話到底還沒有寫進《宋刑統》?!?/br> 大家徹底無語了。 “怎么又不說話了?!?/br> 張斐斜靠在講臺邊,“努力發揮自己的想象力,好吧。我告訴你們,將來你們可能也會去到御史臺的,在御史臺可以不記得宋刑統,但這種想象力是非常重要得,你們要是沒有想象力,你彈劾的奏折都寫不了?!?/br> 學生們同時低下頭,雙肩急聳,看得出,他們憋得非常難受。 這話真是忒毒了。 蔡卞憋著笑意道:“若有機會去御史臺,自會有人教我們的,這就不勞煩老師了?!?/br> 其實這些學生是跟張斐一邊的,他們都可以算是獄友關系。 此話一出,大家都忍不住了,呵呵笑了起來。 曹太后都聽樂了,“這小子的嘴可真是厲害??!” 趙頊低聲道:“回大娘娘的話,這張三是珥筆出身,故而口才了得?!?/br> 這可是將蔣之奇等一干諫官御史的嘴都給氣歪了。 “混賬!” 蔣之奇終于忍不住了,站出來道:“你一個小小珥筆,豈能與孟子相提并論?!?/br> 張斐笑道:“如果蔣御史當著太后和官家的面,說御史臺之所以檢舉我,只是因為我不是孟子,那我也就認了,我確實不是,我也比不上?!?/br> “你小子休在此含沙射影,指桑罵槐?!?/br> 蔣之奇怒斥一句,又道:“孟子這句話蘊含仁政思想,是勸解君主要寬厚待民,施以恩惠。而你那句話,是強調個人利益,豈能一概而論?!?/br> “歧義!” 張斐道:“御史臺的奏章也沒有說我這句話是錯的,而是說會否引發歧義,從而推論我這人心術不正,意圖謀反。 我也知道孟子這句話是什么意思,但我們要爭論的是,這句話會否引發歧義,如果說有一個農夫看到這句話,立刻認為他才是老大,君主只是在他之下,孟子是否有罪,他的言論是否要刪除?” “你大,大膽?!?/br> 蔣之奇立刻向趙頊拱手道:“官家,此人欺君罔上,罪無可赦,還請官家立刻降罪此人?!?/br> 不少人也面露慍色,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這小子怎敢如此? 要知道自唐中到元初,就是孟子成圣之路,雖然后來朱元璋想將孟子壓下去,但也沒有壓下去,而如今孟子的思想正在蓬勃發展,盎然向上。 這里面有大部分人都是孟子的教徒。 如富弼、呂公著等人。 趙頊點點頭道:“朕聽著的,待會自不會饒他,但是朕也希望他能夠輸得心服口服?!?/br> 言下之意,你先辯過他再說。 你們這么多老夫子在此,爭不過一個黃口小兒,還請朕幫忙,都不要臉了么? 還真是如此,蔣之奇這句話,頓時贏得學生們的鄙視。 彭思言立刻站出來道:“誰說我們認同你這一句話,舍生取義,便是孟子所言,而你強調的是利益,此與孟子的思想是背道而馳?!?/br> “關于法制之法的義與利,上堂課我已經論述過?!?/br> 張斐一笑,又道:“但是彭御史說得是與孟子此言背道而馳,上堂課確實沒有明確談論這一點,而孟子這句話指得君民關系,那我們就看看,是否真的背道而馳?!?/br> 說著,他退回到木板前,手往上一比,“你們認為這兩句話有關系嗎?” 學生們搖搖頭。 “沒有?”張斐問道。 你又來了! 學生們又蒙了。 他們最怕張斐問這種問題。 “想給你們一個表現的機會就這么難嗎?” 張斐是哀其不爭地看著他們。 蔡京心想,哪回是給表現了,全都是給難堪。 張斐無奈地搖頭一嘆,又道:“跟以前一樣,我們來推論一下,兩句話是否有關系,如果有,又是怎樣的關系?!?/br> 說著,他閉著眼,輕輕捏著額頭,問道:“方才蔣御史說,孟子這句話意在規勸君主,要寬厚待民,施以恩惠,是不是對的?” “是?!?/br> 學生們齊聲答道。 這就是孟子的仁政思想。 “法制之法呢?” “捍衛個人正當權益?!?/br> “嗯?!?/br> 張斐點點頭道:“很不錯,都還記得?!鳖D了下,他又問道:“怎么捍衛?” 蔡卞答道:“用法律捍衛?!?/br> 張斐繼續問道:“《宋刑統》是否做到這一點?” “沒有?!?/br> 學生們齊齊搖頭。 不少第一回 來上課大臣頓時一臉懵逼。 沒有? 你們在說什么? 但他們又見富弼、文彥博他們都沒有做聲,包括嚴復在內,故此他們也不敢輕易開口。 “為什么?”張斐繼續問道。 “因為《宋刑統》是以刑罰為主,而缺乏保護,法制之法與之不同之處,就是多了保護、維護個人權益的思想,在法制之法下,許多律例都不應以刑罰終結?!?/br> “非常好!” 張斐快速走到木板前,“這是上堂課最為主要的內容,法制之法與宋刑統的最大的區別,就是法制之法基于保護、維護,即便是懲罰,也是為了保護和維護個人正當權益。 那么問題來了,怎么做到這一步?” “修法?!?/br> 葉祖恰回答道。 張斐問道:“你說修就修??!” 葉祖恰搖頭道:“學生可沒這權力?!?/br> “誰來決定?” “官家?!?/br> “如果官家決定要修,是出于什么目的?”張斐問道。 葉祖恰道:“保護和維護國家的安定和百姓的個人權益?!?/br> “除官家之外,還有其他人能決定嗎?” “沒有!” 大家連連搖頭。 “我想也是?!?/br> 張斐點點頭,睜開眼來,道:“那這個邏輯就變得非常清晰。法制之法的理念,主要是捍衛個人正當權益。 這只是一個理念,而普天下之,唯有君主可以將這個理念貫徹到政策中,如果君主這么做,那么就變成君主利用法制之法保護、捍衛自己百姓的正當權益。 對不對?” 學生們是頻頻點頭。 張斐又將手比在木板上,“再看看這兩句話,有何關系?” “如此說來,兩句話都是體現仁政思想,差不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