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498節
但這事可不太一樣,因為這將涉及到綱常,而綱常是與皇權緊密聯系在一起的。 許芷倩總覺得這么做太過冒險,這不是火上澆油么,但皇帝都支持,那她也不好多說什么。 那些奏章本就是文章,許芷倩只需要根據那些奏章,再換一些語句寫出來,這并不是很難。 可是許芷倩寫得卻是膽戰心驚,因為這上面的觀點,還真不是胡說八道,而是針針見血。 他們從君臣、父子、兄弟、師生,舉出很多例子,來證明不管法制之法的理念是好是壞,只要有這個捍衛個人正當權益的理念,就必然會破壞綱常倫理。 “張三,你不覺得他們說得也很有道理嗎?”許芷倩突然看向張斐。 張斐點點頭道:“肯定有道理,那些諫官御史個個都是滿腹經綸,怎么可能會胡說八道?!?/br> 許芷倩問道:“那你打算怎么反駁?” “不是說了嗎?” 張斐道:“你們說得對對對對對?!?/br> “?” 寫完之后,張斐便拿著這些文章急急跑去正版書鋪。 侯東來看了看那文章,是一臉興奮道:“是,我馬上讓人去排版印刷?!?/br> “等會!” 張斐叫住侯東來,“老侯,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不細致,也不看清楚就去排版印刷?!?/br> 侯東來愣了下,道:“我看清楚了呀!” 張斐納悶道:“你看清楚了,你你也不問我一句?” 侯東來也納悶道:“問啥?” 張斐好奇道:“你你是不知道法制之法的事嗎?” “知道呀!” “知道你不問,這上面可全都是反駁我法制之法的觀點?!?/br> “原來三郎說得是這事?!?/br> 侯東來呵呵笑道:“三郎莫要再考驗我了,這么多回了,我就是再傻,我也懂這是怎么回事。咱們做報刊的,就是要賣錢,只有能吸引讀者,罵誰都無所謂,更何況還只是反駁三郎你的觀點,都沒有罵人,咱們圖得是錢,這都很正常?!?/br> 不管是新聞報,還是名士,罵誰罵得最多,不就是張斐么。 這種套路,豈能嚇得住老侯。 張斐呵呵笑道:“看來你真是進步不少,比我家芷倩強多了?!?/br> “哪里!哪里!這都是三郎你教的好?!?/br> “那行,你去忙吧?!?/br> “哎!” 侯東出去后,張斐不禁苦笑道:“看來我還真不適合當老師,這些學生一個個都學到溝里去了。等這事過后,還得叮囑他一番,別什么都嚇印?!?/br> 大賣! 這一期新聞報出來之后,是立刻就得到哄搶,報刊一出現在酒樓,馬上就被人順走,導致各大酒樓直接是派人蹲在正版書鋪,你是出多少,我們買多少。 正版書鋪的工匠們也都是加班加點的干。 “恩師,這是剛剛出來的新聞報?!?/br> 呂惠卿快步入得屋內,將一份報紙遞給王安石。 王安石接過一看,不免大驚失色,“這這新聞報是?” 呂惠卿立刻道:“我之前也不太相信,還特地派人去詢問了一番,就是正版書鋪出得?!?/br> 王安石是茫然地看著呂惠卿,“他他這是瘋了嗎?” 要說是那些士大夫弄得,也就罷了,張斐自己刊登對方的觀點,這,王安石是真不能理解。 呂惠卿道:“我估摸著張三又是想故技重施,先登出御史他們的觀點,然后再發報刊,給予反駁。但是這事可不能這么干,那綱常倫理又豈能亂得?縱使他以后有理由反駁,也沒有人會支持他啊?!?/br> 王安石緊鎖眉頭,點點頭道:“是呀!他在課堂上說得雖然有理,但有些事,就是不講道理的?!?/br> 他算是比較狂的,也對儒家思想提出反對意見,但是他的一切論點,都是緊緊抓住皇權。 雖然他不屑祖宗,不屑天變,不屑人言,但是他的核心訴求是要伸張皇權。 你讓他不屑皇權試試看。 在封建社會,只要抓住這一點,也決不可能被言論治罪。 皇帝當然喜歡啊。 所以,往往批評王安石的,都是從仁政的角度去說,從百姓的角度去說,是后來王安石獨攬大權,大家才開始挑撥他與皇帝之間的關系。 而張斐的論點恰恰相反,他雖然沒有不屑祖宗,不屑天變,但他的觀點并不是要伸張皇權,他強調的是個人利益,強調的是制衡,其中也包括皇權在內。 這是二者最大的區別。 一直研究歷史的司馬光,是深曉其中利害關系,一看到這報紙,頓時就坐不住了,直接就殺到張家。 “你這是要干什么?” 這手中報紙,都快懟到張斐臉上,可見司馬光這回是真的急了。 張斐往后退了一步,正氣凜然道:“司馬學士,你應該知道我的為人,我張三雖只是一介布衣,但行事向來是光明磊落!” 司馬光是毫不留情地打斷他的話,“那些小手段你還用少了?!?/br> “,咳咳!” 張斐神色一變,訕訕道:“司馬學士,你先聽我解釋,我是這么考慮的,我越是表現的光明磊落,人家就越不會懷疑我的意圖,我越是遮遮掩掩,反而會引人懷疑我圖謀不軌?!?/br> 司馬光真是苦口婆心道:“誰讓你去遮掩了,你可以去朝中解釋,也可以上堂課來說明此問題,再怎么也比你這么做要合適,你這不是火上澆油嗎?這只會引來更多人彈劾你?!?/br> 張斐訕訕道:“可這事我就是再怎么解釋,也也是蒼白無力的,他們一定會有反駁的觀點?!?/br> 司馬光一怔,“你什么意思?” 張斐道:“如果司馬學士問我,會不會有人因為法制之法的理念,做出違背綱常倫理之事,我縱使沒有這意思,但我也無法保證。因為法制之法的理念就是強調個人正當權益。退一萬步說,即便我保證,他們也不會相信的?!?/br> 司馬光眨了眨眼,呆呆地問道:“你難道想挑戰綱常倫理?” 張斐忙道:“我沒有這想法,但是我認為律法不應該將整個綱常倫理都包含在內,還是要有所區分的?!?/br> “你小子糊涂??!” 司馬光急得一跺腳,“那三綱五常必然是要在律法之上,這可是君主統治的基礎,是不容置疑的,連這么膚淺的道理,你都不明白嗎?” “我?!?/br> “你不用說了,趕緊寫兩份狀紙,一份為你自己辯駁的,一份是為老夫辯駁的,如果有這機會得話?!?/br> 說著,司馬光便拂袖而去。 他原本以為張斐還是想故技重施,是技術層面的失誤,不曾想,張斐還真有這想法。 這是能動的嗎? 張斐委屈道:“再怎么我也只是說說而已,難道這也有罪?” “三哥!” 李四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將一個木塊遞給張斐,“三哥,你看這大小行么?” 張斐接過一看,只見木塊上刻著一只小鳥,點點頭道:“非常不錯。不過你得吩咐那些人,趕緊一點,多準備幾副,我沒有多少時日了?!?/br> “哎!俺知道了?!?/br> 李四直點頭。 張斐拿著木塊看了看,笑道:“什么綱常倫理,這才是國粹?!?/br> 便是將木塊拋給李四。 第三百七十四章 下獄 一向穩如老狗的司馬光,這回也變得焦慮不安,甚至都拂袖而去,可見這事是相當嚴重,而且他司馬光暫時也沒有辦法應對。 事實也是如此。 此報一發,頓時就引起廣泛的關注,且輿論幾乎是一邊倒。 全都是在瘋狂地批判張斐。 其實關于法制之法,之前就已經傳出去,并且當時還得到一部分人的認可,張斐這才獲得不少人的尊重。 可如今這報紙一發,那些原本支持張斐的,也都開始反對他。 因為之前大家的關注的點都是在張斐開宗立派上面,大家就覺得這么一個黃口小兒,怎能開宗立派,他憑什么。 都想著去反駁張斐。 當時大家爭得就還是一個理。 但是那些諫官御史,他們可不是在說道理,他們是認為法制之法將會破壞三綱五常,并且給出非常合理的推論。 這三綱其實是一種社會秩序,不是什么大道理,也不是什么主張。 直白一點的說,就是這么回事,只有這么干,國家還能夠安定。 而三綱五常自董仲舒到如今,共八百多年,已經是深入人心,每個人的行為準則,都是圍繞著三綱五常,你要否定這個,那人人都是錯的。 此與道理無關。 這導致汴京周邊的那些不問名利的隱士都趕緊站出來批判張斐。 他們真不是說嫉妒張斐,或者說看張斐不爽,而是他們認為這種思想若是不趕緊制止話,一旦破壞綱常倫理,定會出大亂子的。 輿情洶涌,朝野震動,趙頊也趕緊出來召開會議。 這一上來,那些諫官御史,就是一頓長槍短炮,總之一句話,此事已經危及到江山社稷,朝廷不能不管。 “諸位未有前去聽課,或許對法制之法有所誤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