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481節
“嗯?” 王安石猛地抬起頭來,“吉甫,你何時進來的?” 呂惠卿趕忙解釋道:“我方才敲門,見無人應答,以為恩師不在,所以,恩師在想什么,想得這般入神?!?/br> “還能是什么,不就是那法制之法么?!?/br> 王安石笑著搖搖頭,又問道:“你有何事?” 呂惠卿突然想起是什么似得,郁悶道:“這都兩天過去了,我們算學館還是無人愿意來?!?/br> 王安石愣了愣,“我不是讓你去將葉祖恰、蔡卞招來嗎?” 他已經查過,這二人學問了得,并且還傾向他的新法,可得好好培養,故此前天從國子監回來,立刻讓呂惠卿去招攬這二人。 呂惠卿道:“我去親自去跟他們談過,但他們都表示要繼續留在律學館,不但如此,這兩日去律學館報名的人更多了,而咱們算學館是一個報名的都沒有?!?/br> 王安石嘆道:“這也沒有辦法,新事物總是更吸引人?!?/br> 呂惠卿很是憂慮道:“恩師,這么下去可是不行啊,誰人都知道,算學館是為新法提供人才,結果一個人都沒有,這還不打緊,關鍵是都跑去律學館,這會讓人覺得,大家都是支持司馬學士,沒有人支持咱們的新法,如今外面已經有這種言論,長此下去,是會壞大事的?!?/br> 王安石漸漸意識到這問題的嚴重性。 要么你不立這塊牌子,那對你沒有影響,但你立了,沒有人來,這是很致命的。 肯定會有人說,你新法不得人心,一個想去的人都沒有。 這很傷士氣啊。 就連朝中很多想支持新法的人,也會被此左右。 要是敗這個小坑里面,王安石不得跳河自殺。 竇娥都沒有這么冤。 之前他開算學館時,就沒有想到會變成這樣。 王安石也有些懵,這真是一個意外,茫然地望著呂惠卿,“你有何辦法?” 呂惠卿道:“張三?!?/br> 王安石一愣,“張三?” 呂惠卿點點頭道:“算學和律學,自古有之,不算是新學問,二館區別就在于律學館有張三,咱們算學館沒有,大家都是沖著他張三去的,他若來咱們算學館教學,必然會有人來?!?/br> “胡鬧!” 王安石道:“張三去律學館,那是因為張三本就是珥筆,他懂法律,咱們讓他來算學館,講律學么?這更會讓人笑話?!?/br> 呂惠卿道:“恩師莫不是忘記,你之前可是很器重張三,想讓他來咱們制置二府條例司,而且如今咱們不就是在跟司馬學士爭奪張三這個人才嗎?他懂宣傳,我們可以讓來教大家一些宣傳方面的手段?!?/br> “講宣傳?”王安石都樂了。 呂惠卿忙道:“我這只是舉例?!?/br> 王安石想了想,道:“這不是咱們說好的么,順水推舟,讓張三去司馬君實那邊?!?/br> 呂惠卿焦慮道:“但此一時彼一時,誰能知道他張三上個課也能引起這么大的風波,若不叫張三來,對新政的影響太大了?!?/br> “怎么會變成這樣?!?/br> 王安石嗨呀一聲,點頭道:“你去找張三談談,讓讓張三來咱們算學館上一兩課。你說那些學生,是不是腦子有問題,爭著搶著去找一個珥筆當老師,還是說他們是在當故事在聽?!?/br> 呂惠卿道:“恩師,你還真別說,張三的口才確實厲害,他每次打官司,都是人山人海,不僅僅是市民,富公他們也都愛看。他上課不同于其他老師,還是在跟人辯論?!?/br> 王安石想想,覺得很有道理,是這么回事,“你去找張三吧?!?/br> 說著,他自個都笑了,“這叫個什么事??!” 第三百六十一章 言多必失 這呂惠卿也真是醉了,從新法擬定到頒布,他知道會遇到阻礙,肯定會有不少人反對,他也有著足夠的心理準備,和應對手段,但總是被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給打斷施法。 始作俑者就是張斐。 誰能想到,張斐去上一堂課,算學館連一個報名的人都沒有。 這令他也有些措手不及。 最令頭疼的是,這事不大,但傷害性卻又很大,還不能不管,得馬上去解決。 這又不是傳統的政治斗爭,呂惠卿只能去找張斐。 解鈴還須系鈴人。 “啥?” 張斐是十分震驚地看著呂惠卿,“讓我去算學館講學?” 呂惠卿只是稍微點點頭,這離譜的事,令他也不知道如何開口。 張斐睜大眼睛問道:“為什么?” 他暗自尋思,自己也并未展現這方面的才能,怎么就被他們看出來了。 呂惠卿一聽這話,登時就忍不住了,抱怨道:“我也想知道為什么,為什么你去律學館上堂課,我這算學館就連一個報名的都沒有?” “?” 張斐傻眼了,他跟呂惠卿認識這么久,是頭回見到呂惠卿發這么失態。 過得片刻,他才道:“呂???,你你先別動怒,我,我不知道這事?!?/br> 呂惠卿深吸一口氣,“如今你知道了?!?/br> 張斐木訥地點點頭。 呂惠卿道:“那你應該也想到,這會帶來怎樣的后果?!?/br> 張斐尷尬地瞧了眼呂惠卿,道:“但但是呂??本鸵虼苏埼胰ニ銓W館教書,是不是屬于病急亂投醫,我到底只是一個珥筆,教教法律,還有理可循,但是讓我去教算學,這?!?/br> 呂惠卿道:“那你說怎么辦?” 他也不想,但他也沒有辦法,法制之法這在不少人眼中,都是屬于開宗立派的級別,他沒這本事,也找不來這種本事的人來。 張斐不禁眉頭緊鎖,思索半響后,突然問道:“呂??碑敵鯙楹握袛埼??” 呂惠卿一愣,“自然是因為你的才干,你問這個作甚?” 張斐道:“可我的才干是爭訟?!?/br> 呂惠卿問道:“那又如何?” 張斐道:“換而言之,新法亦需要懂法之人?!?/br> 呂惠卿道:“這是當然,律學也是官員必學的學問?!?/br> 張斐笑道:“既然如此,算學館理應允許自己的學生去律學館學習律法?!?/br> 呂惠卿稍稍一愣,似乎明白什么。 張斐道:“如今之所以沒有學生去報名,在于他們將律學館和算學館視為敵對關系,就是有你無我,但就學問而言,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可分家的。那么只要算學館允許自己的學生去學習律法,這個問題就解決了?!?/br> 呂惠卿沉吟少許,“但就算我們愿意,對方可能也不愿意?!?/br> 張斐笑道:“那就證明算學館是為天下而立,學問之上,而律學館只是為了司馬學士一己好惡而立,故此我相信司馬學士也不會傻到這么做?!?/br> 呂惠卿稍稍點頭,但似乎還有些疑慮,這么做是不是代表自己認慫呢? 張斐瞧出他心中所想,突然問道:“呂??笨芍业姆ㄖ浦??” 呂惠卿一怔,苦笑道:“如何不知,此法在朝中亦是爭論不休?!?/br> 張斐道:“而在法制之法中,是明確了政令與法令的區別,而在我看來,許多考生求得還是政令,而非是法令,因為政令代表權力,而法令只是一種共識。 所以,呂??笨梢栽谒銓W館設一門課程,比如說叫做國家財政法,專門以古代一些經濟政策為內容,用于教學,這樣不但可以宣傳王學士的新政理念,同時還能吸引不少學生?!?/br> 國家經濟法?呂惠卿聽得不禁眼中一亮,欣喜道:“真是想不到你對教育也頗有見解?!?/br> “哪里!哪里!” 張斐呵呵道:“我不過是將這教育視為一門買賣來分析,這賣東西不就是要宣傳貨物的優點么。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相比起判大理寺事,更多人還是想當參知政事?!?/br> 呂惠卿也漸漸反應過來,那些考生著迷于法制之法,或許只是被困于其中,只是一時的,但就個人前途來說,顯然跟王安石混要更有前途,頓時又是信心滿滿。 呂惠卿剛剛離開,許芷倩就來到廳內。 “呂??痹趺磥砹??” “呂??贝蛩阏埼胰ニ銓W館當老師?!?/br> “???” 許芷倩朱唇微張,是呆若木雞地看著張斐。 張斐也是一臉苦笑:“這回可真是玩大了呀?!?/br> 許芷倩聽罷,又瞧他郁悶的樣子,不禁噗嗤一笑。 張斐沒好氣道:“你還笑?!?/br> 許芷倩急急問道:“那你答應了沒有?” “當然是沒有答應?!睆堨车溃骸拔矣植欢裁此銓W?!?/br> 許芷倩道:“可不見得,那警署的財政,不就是你建立起來的么,可是比其它官署的財政要好得多呀?!?/br> 張斐聽得心中一凜:“喂喂喂,這話你可別瞎說,我方才是好不容易才拒絕,要是被你這么一提醒,還真讓我去了,那可就糟糕了呀?!?/br> 許芷倩好奇道:“大家爭請你去當老師,證明他們認同你的才華,可不算什么壞事,你為何這般害怕?!?/br> 張斐嘆了口氣道:“因為言多必失,尤其是關于財政?!?/br> 王安石成立算學館,為的是新法,所以算學館肯定就不是教數學這種專業知識的,而是要推崇王安石的治國理念,以當代話來講,就是功利學說,以國家利益為先,不要天天講什么道德、仁義,那專業一點說,就是國家經濟學。 其實張斐也能夠去講講的,畢竟他也是學過經濟法,財政法,等等。但王安石是有著自己一套完善的政治理念。 張斐要去講課的話,那就必須遵從王安石的理念去講,不管是對與不對,因為這本就是帶有政治目的的。 當然,最主要的是,這也不在張斐的計劃之中。 張斐必須要鼓勵王安石推動新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