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475節
“周禮!” “當時的天子是?” “周天子?!?/br> “對呀!” 張斐點點頭道:“孔子推得是周禮,講得是君臣,你們說諸侯能用他嗎?你們講儒學,卻不講忠孝,你們的儒學是不是一塌糊涂?!?/br> 這。 尷尬呀! 蔡卞他們的臉上的表情是極為豐富。 那些老夫子也是直搖頭,你們這些小子,真是不爭氣,竟然連這一點還得讓一個珥筆來提醒。 悲劇??! 葉祖恰就辯解道:“我們爭得是興秦之法,就事論事,當得情況,這恐怕只是一個次要原因?!?/br> 當時那情況,周天子哪里還護得住,孔子也不傻,他也不會過分要求這一點的,孔圣人的情商那絕對是一等一的。 “這是當然?!睆堨滁c點頭道:“但你們都是考生,如果明年科舉考這個問題,你們要不回答這一點,可能就都不會上榜的,我身為老師自然有必要提醒你們?!?/br> 富弼、曾公亮等人都笑了起來。 學生們是齊齊拱手道:“多謝老師提醒?!?/br> “這是我分內之事?!?/br> 張斐輕描淡寫一句,又道:“從你們方才的爭論來看,有一點可以明確,就是法家的效率更高,是遠勝于儒家?!?/br> 說到這里,他稍稍一頓,又向后面趙頊,“官家,可否允許臣說一句不得當的話?!?/br> 趙頊笑著點點頭。 張斐這才繼續說道:“如果秦始皇來我朝,就只有兩個結果,要么他給急死,要么他將大臣都給殺了。依法收稅,這是多么簡單的問題,但在我朝愣是能夠吵翻天,更郁悶的是,吵到后面,無疾而終,秦始皇他能受得了嗎?” 學生們都樂了。 大臣們就尷尬了。 你小子罵誰呢。 但趙頊很愛聽,真是知己??!道出朕心中的委屈。 在我大宋治國是真的不易啊。 張斐又道:“方才說得消耗問題,法家就能夠用最低的消耗,干成最大的事,因為任何事,皇帝一句話,就能夠解決,誰敢說不?” 蔡京好奇道:“既然法家萬般好,為何老師又說要引以為戒?!?/br> “因為壞就壞在這里?!?/br> 張斐道:“太簡單了,所以秦始皇要是來我朝,他要么急死,要么將大臣都給殺了,他不可能認同事為之防,曲為之制的理念。 這由奢入儉難,政治亦是如此,你已經有最快的捷徑,為什么還要去繞遠路?遇到河流阻路,搭什么橋,這多浪費時日,兵貴神速,直接就扔幾百人進去,將河道填了就行了,多么簡單。 法家的節省消耗,只是節省君主和國家的消耗,但是這節省出來的消耗必然會是成倍的加到百姓身上?!?/br> 這一番話說得那些老夫子是無比舒爽。 這一點說得相當不錯。 就是這么回事。 “但這還不是最致命的?!?/br> 張斐道:“如果法家可以只用于一時,那法家是要強于儒家的,但問題就在于,法家是不可逆的。秦國在危難之際,用法家來興國,這完全是可以理解的,要再不圖強那就完了。 但是在統一六國之后,又能否廢除法家,再用另一套方案來治國,那也是不可能的!” 蔡卞突然打斷他的話,“老師此言差矣,扶蘇素有賢明,若當時扶蘇即位,或許能夠避免秦朝的滅亡?!?/br> 張斐笑道:“扶蘇上位,就是再有賢明,他也是個名聲比較好的秦二世,結局是不可改變的。我都可以直接告訴你,扶蘇上位,若以仁政治國,寬容的對待子民,會發生怎么樣的情況。 情況就是他發現自己想象的太美好,執行起來,當時秦國的問題,他是一個都解決不了,然后被迫再回到法家,然后,就沒有然后了?!?/br> 蔡卞見他恁地自信,不禁好奇道:“老師此番言論,可有依據?” 趙頊他們也很好奇地看著張斐。 這個素有爭論,也有很多人認為扶蘇也難以力挽狂瀾,但也不會說得這么絕對,畢竟這是沒有發生的事情。 但那只是他們所認為的。 張斐笑道:“當然有??!而且方才你們自己都說出來了?!?/br> 眾人面面相覷。 誰說的? “就是消耗??!別得賬很難算,但是財政還是比較容易算的?!?/br> 張斐無奈地搖搖頭,“方才都已經說明,治理國家,是需要花錢的,而儒家之法的治理成本,是要遠高于法家的。那么當扶蘇在調整政策后,秦國財政必然會先一步崩潰,因為當時秦國財政本就不好,同時失去法家治理下的豐厚利潤,同時治理成本還在大幅度提高,這三管齊下,會是個好結果嗎?” 上官均搖頭道:“扶蘇可以先削減朝廷支出,然后再慢慢調整?!?/br> 張斐笑道:“你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在沒有籠絡民心之前,還先將原先的支持者全都給得罪,那興許比秦二世還快?!?/br> 蔡京道:“大亂之后,可用道家的無為而治來休養生息,然后再用儒家?!?/br> 這廝很巧,他拿歷史的變化來套,但他所知的歷史實在是太短了。 張斐呵呵笑道:“在秦國當時的情況,要采取無為而治,馬上就會四分五裂,分崩離析,你想無為,可人家都想有為,別說六國陰魂未散,關鍵法家可又不講忠孝倫理的,人家只講強權的。正如陳勝吳廣所言,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那么結果就只有兩種,其一,扶蘇馬上回歸法家,再用法家打贏這場戰爭,他贏了之后,肯定就會認為,還是法家好,這一改政策,國家就亂了,結果就還是離不開法家。 如果他輸了,就是劉邦,劉邦即位之后,就肯定不會再用法家,如果他也用法家,那大家就要問他,為什么要推翻秦朝?!?/br> 要談這個話題,那張斐可比他們強多了,他們才多少年的歷史觀,張斐多少年,全球那么多國家,真是用血和淚告訴大家,你若這么做,會發生怎樣的情況。 要知道那現代社會是一個全球性的大家庭,信息發達,就是再落后的國家也比秦朝的基礎要好很多,但他們就還是陷入這無限輪回中,怎么也回不去。 這就是人性。 只有擁有文明底蘊,教育發達的國家,才能夠進行自我調整,避免陷入這種輪回之中。 亦或者完全交給更強大的外人來統治,統治好之后,再去用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爭取回來,但那還得寄望于別人處于虛弱的狀態。 法家的恐怖之處就在于,韓非子之后,法家大乘,變成一套非常完善的思想體系,就不是軍功制那么簡單,是能夠滲透到每一個角落,而且是最有利君主統治,屬超級集權制度。 如果調整的方案,肯定是要往回走,給予百姓更多的自由和財富,然后自己省吃儉用。 以秦朝那個體量,這怎么可能。 就是扶蘇答應,別人也不會答應的。 但只用法家的手段,而不照辦他的整套體系,那就還是可以的。 富弼突然問道:“如果采取法制之法呢?” 張斐稍稍一愣,搖搖頭道:“那也不能,問題依舊,秦國財政是完全寄托于法家,而法家統治的成本又是最低的,可以從儒家變成法家,但無法從法家變成儒家,除非是重新來過?!?/br> 蔡卞道:“依老師之言,這秦國是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但我寧可選法家,也不愿容他人欺辱?!?/br> 趙頊和王安石同時點了下頭。 張斐笑道:“這法家能夠成功,就全賴你們這些懶人啊?!?/br> 蔡卞錯愕道:“老師為何這么說?” 張斐道:“司馬學士曾言,天地所生貨財百物止有此數,不在民間,則在公家。 法家就是用暴力驅使所有貨物都放在公家,節省官府統治成本的代價,就是加重百姓的負擔??蔀槭裁此麄兙筒辉敢舛嘞胍徊?,民富國也富。 就如我們王學士則提出,富其家者資之國,富其國者資之天下,欲富天下則資之天地?!?/br> 王安石眼中一亮,原來是友軍。 可轉念一想,不對,他就是我的人,我為何要質疑他? 深深自責。 原來是這么回事,你早說呀。 方才他可是緊張死了。 主要是皇帝聽得很入迷。 上官均哼道:“嘴上說誰不會?!?/br> 王安石神色一變,暗道,這小子科舉最高只能排在第十。 張斐呵呵道:“這剛說完蔡卞,你小子又犯這毛病。這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百姓向過更好的生活,理所當然,君主想要更好的國家財政發展,不也是理所當然的嗎。要是你的作用就只是讓國家和百姓都原地踏步,那你倒是給官家一個用你的理由? 雖然我讓大家以法家為戒,可是我不認為商鞅有錯,秦始皇有錯,因為他們在當時代表的就是進步。但是,如果我朝的百姓生活和國家財政,還跟秦朝保持一個水平,這難道不一件令人很絕望的事情嗎?!?/br> 王安石立刻看向司馬光。 缸! 不。 光! 懂了么? 這就是官家用哥的理由。 第三百五十七章 我們還是學生 王安石那嘚瑟的目光,司馬光當然察覺到了,但是性格沉穩的他,還是繼續遵守這課堂上的紀律,沒有噴回去,但他心里其實是很不爽的。 而且不僅僅是他不爽,其它的老夫子也都非常不爽。 之前張斐在說法家時,他們都表示非常認同。 是的。 你說得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