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469節
趙頊稍稍點頭,又看向富弼,問道:“富公有何看法?” 富弼道:“目前我也贊成介甫他們所言,若遵從法制之法,有許多問題都無法解決,其實張三自己在課堂也說了,目前儒家之法還是最優解。但是,他沒有說完,我也不敢妄下決斷?!?/br> 文彥博道:“官家,此課不能繼續下去了?!?/br> 王安石立刻道:“這萬萬不行,他這堂課是在我們眼皮底下上的,而且場面上他還占據上風,若不讓他繼續下去,只會顯得我們心虛,這反而會更令人瞎想?!?/br> 他的自信是無與倫比,他就認為自己是對的,一點也不心虛,他根本就怕什么法制之法。 趙頊點點頭:“這倒也是,那就讓他繼續上吧?!?/br> 第三百五十二章 三足鼎立 如果根據張斐的法制之法論來說,那么法家之法就是超級集權,就是全由君主一人說了算,不允許一絲的忤逆。 而儒家之法,就是多了“德”治,在“法”的層面,大家是不平等的,伴隨的就是,在“德”的層面大家也是不平等的,誰最大,德行就理應最高,故此他們往往要求皇帝做出表率。 這其實也是限制皇帝的一種方式。 只不過比較委婉罷了。 然而,宋朝立國特殊性,導致儒家之法是更進一步,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 在如此設計之下,確實會存有許多弊病,比如說一件小事都得扯大半天,但若以史為鏡的話,這就是比皇帝一個人乾坤獨斷要好。 也正是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在學術討論上,是有極大的自由。 其實富弼已經點出法制之法的奧妙,但文彥博也就是提一句,不要上這課,這還是因為張斐只是一個小珥筆,張斐要是個士大夫,估計這話,文彥博都不會說。 因為限制君主,也是宋朝士大夫的目標,只不過這個法制之法,將士大夫也給限制住了,會破壞儒家的階級體系。 話又說回來,張斐這法制之法,跟王安石的“三不”來比,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王安石的“三不”,基本上要徹底顛覆儒家。 如果說,天、祖宗、人言,都不放在眼里的話,儒家的整套體系都不成立。 但王安石最終還是啟動變法。 張家。 高文茵端著糕點沿著廊道,往大堂中行去,忽見一道身影側耳貼在窗口上,正是許芷倩。 她不禁好奇,于是走了過去,輕聲喊道:“許娘子?!?/br> 嚇得許芷倩一驚,回頭一看,見是高文茵,忙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 高文茵小聲問道:“你在這作甚?” “我聽他們在說什么?!?/br> 許芷倩說著,又哼了一聲:“我就知道沒這么簡單,什么雞生蛋,蛋生雞,都是騙人的,方才剛剛回家,爹爹就趕回來拉著他談話,沒一會兒,司馬叔父也來了?!?/br> 高文茵一頭霧水,“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許芷倩本想說,八成不是好事,可一想高文茵心理素質比較差,于是又道:“講個學,八成不會有什么事,可能他又說什么驚人的話,引起爹爹和司馬叔父的興趣?!?/br> 說到這里,她又嘀咕道:“只不過為何不準我在旁聽?!?/br> 高文茵不禁松得一口氣,“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那我先進去了?!?/br> 許芷倩點點頭。 可高文茵一進去,就覺得不太對勁,張斐、許遵、司馬光就都不說話,她也不敢多言,趕緊將糕點放下,然后退了出去。 她剛出去,司馬光便一臉不可思議地向張斐問道:“你你說伱想出這法制之法,是為了對付那些學生?” 這一堂課真是要命,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而且經過富弼他們討論,甚至快變成一門思想,可是司馬光讓張斐去上課的,這得問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問也好,一問,人都是昏的。 張斐竟然告訴他,這個法制之法,是自己想出來專門懟那些學生的。 真是太離譜了! 張斐點點頭:“對??!” 司馬光眨了眨眼,突然起身怒噴道:“胡說八道,你知不知道,富公都說你這法制之法都可以開宗立派,你,你竟然說你是為了對付那些學生?” 他這嚷嚷,躲在窗外的許芷倩聽得一個真切,不由得面色一驚,開宗立派?他在課上到底說了什么? “開宗立派?” 張斐也愣了愣,“我哪有這本事,我就是因為這些天他們一直都在諷刺我沒學問,不配為人師,甚至都影響還想到我岳父和芷倩,就惹得我很是不爽。 那我就在想,得講一些他們不知道的,如果他們知道的,那我肯定說不過,故此,我就想到這法制之法?!?/br> 司馬光狐疑地打量著張斐,又看向一旁的許遵。 許遵捋了捋胡須,不太確定地說道:“這也不像似早有預謀?!?/br> 這一點司馬光最為清楚,是他自己想著借國子監教學,將張斐提拔上去,可不是張斐要求的。 但他兀自不敢相信,你弄個這么大的東西出來,結果竟是為了跟那群學生斗氣,這簡直就是殺雞用牛刀。 都知道你張三小心眼,睚眥必報,但也沒有想到已經小到這種地步,這簡直是已臻化境。 不可思議。 “真真的?”司馬光又再問道。 “真的?!?/br> 張斐非??隙ǖ攸c點頭。 他到底是天才,還是蠢材?這點事,你至于嗎?司馬光緊鎖眉頭,忙道:“這話你可別亂說?!?/br> 張斐忙道:“這你放心,我絕不會亂說的,我要說出去了,這檔次就掉了,我就是要顯得我有學問?!?/br> “!” 只有沒學問的人才會這么想。司馬光當即冒一頭冷汗,忐忑不安地問道:“那你好生與我說說這法制之法?!?/br> 張斐立刻道:“我的想法,其實很簡單,就只是希望將律學提升一個境界,賦予一點點思想,但具體是該怎么說,我自己也沒有想明白?!?/br> 司馬光當即就傻眼了,“你沒有想明白,你怎么在上面說得頭頭是道?!?/br> 張斐道:“我就是想著應付這一堂課,反正他們一時肯定也想不明白,糊弄過去就行了?!?/br> 司馬光恍然大悟,“難怪你小子方才跑得那么快,連官家都叫不住你?!?/br> 張斐頓時是心有余悸道:“當時真的好險,富公、王學士、文公都出手了,這是我沒有想到的,這弄得我是心慌慌?!?/br> 司馬光焦慮道:“可是你跑得了一時,你跑不了一世啊?!?/br> 張斐道:“我正打算與司馬學士商量這個問題,這課我覺得沒有必要上,我這一進教室,不是老師,是敵人來著,倒不是我怕他們,但是我圖啥,閑著沒事,跑去與他們吵架?!?/br> 司馬光一擺手道:“這已經沒得商量,下堂課你是必須得上,這事你要不說清楚,可能麻煩更大?!?/br> 張斐郁悶道:“但我就準備一堂課?!?/br> 司馬光道:“那你現在就給想,我去安排課程,盡量幫你拖延?!?/br> “哎呦!”張斐一捂臉,“司馬學士,你說我們這是不是閑得慌?!?/br> 司馬光心情很糾結,其實張斐這個想法,他是比較認同的,提升律學的地位,但是吧,這玩得大了一點。他也是欲哭無淚,“我哪里知道你會弄個法制之法出來,這學問我現在都沒有理解透徹?!?/br> 許遵深表認同地點點頭。 他方才趕回來,就是想跟張斐討論討論。 這個觀點實在是太稀罕了。 百家之中,就楊朱提到過,但問題是楊朱沒有留下著作。 “也許這是因為我自己都沒有想明白吧?!睆堨硴现^,“我再想想看,到時該怎么圓?!?/br> 圓? 天吶! 司馬光頭都是大的,不禁叮囑道:“好好想,仔細想,下課堂你面對可就不是那些學生,而是王介甫、富公他們?!?/br> “???” “這是你自己闖下的禍?!?/br> “要是司馬學士不讓我去的話!”張斐幽怨道。 司馬光張了下嘴,可心想,這小子就跟驢一樣,你不抽他一鞭子,他也不會動得。轉而道:“你也知道這刑不上士大夫,要是出事的話,老夫肯定是沒事的?!?/br> 張斐驚訝道:“司馬學士,你,你不保我嗎?” 司馬光哼道:“我保你什么,出了事,我自己也有責任,不過我最多是去地方當官,你可就不一樣了?!?/br> 張斐面色一驚,“呃這從九品下算不算士大夫?” 司馬光笑道:“你說呢?” 張斐點點頭:“我也要當士大夫?!毙睦飬s補充一句,要是當不了的話,我就弄法制之法,將你們都給拉下來。 司馬光再三叮囑之后,他便急急趕往國子監,因為張斐的下一堂課就是定在明天的,誰敢讓皇帝等。 可人家皇帝也不會等。 皇帝早就來了,只不過是在許家,司馬光剛剛走,許芷倩還未來得及問個明白,張斐就被趙頊給叫走了。 他跟張斐向來是單獨談,許遵父女老老實實待在張家。 見到張斐,趙頊便笑問道:“此事是你早有預謀吧?” 張斐嘿嘿笑道:“到底是沒有瞞過陛下?!?/br> 趙頊為什么知道這一點,就是因為張斐曾跟提過那權力的籠子,但聽完富弼的解釋后,他覺得這籠子好像有些大,不太可控,于是就問道:“你是何打算?” 張斐回答道:“欲求三足鼎立?!?/br> “三足鼎立?”趙頊詫異道。 張斐笑道:“陛下一定與王學士和文公他們談過這事吧?” 趙頊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