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455節
張斐就問道:“那么根據三舍法,最終入朝為官的,最多也就一百人,剩余的一千九百人干嘛去?” 司馬光捋了捋胡須道:“自然還是繼續努力,就如同科舉一樣,一次考不上,就回去繼續苦讀,然后再考?!?/br> 張斐道:“那如果一直都考不上呢?” “那?!?/br> 司馬光訕訕道:“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br> 張斐立刻道:“然而,事實就是大部分人都考不上,這些人都將被淘汰??梢娡鯇W士的三舍法,雖然大開入口之門,也就是針對庶民開放國子監,但并未改變出口,還是過于狹隘啊。如果司馬學士想要超越三舍法,就必須大開出口之門?!?/br> 許遵皺眉道:“如今朝中本就出現冗官現象,若還大開出口之門,豈不是會進一步加重冗官的現象?!?/br> 張斐笑道:“岳父大人此言差矣,常言道,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但我朝教育往往就只負責達則兼濟天下,至于窮則獨善其身,就全憑自我修養和奮斗,教育不給于任何支持?!?/br> 司馬光聽得也糊涂了,“窮則獨善其身,本就應憑借自我修養和奮斗,不然何謂獨善?” 張斐搖搖頭道:“但是教育可以給予獨善其身支持?!?/br> 司馬光問道:“教育如何給予獨善其身支持?” “畢業證?!?/br> “畢業證?” 司馬光雙目一睜,是一頭霧水。 “正是如此?!?/br> 張斐點點頭,道:“但凡學業合格者,一律發放畢業證,至于入仕與否,則在于自己的選擇,國子監可以在此,再設一道考試,愿意入仕,則參與考試,合格者,將入仕為官?!?/br> 許芷倩好奇道:“可誰不想入仕為官?” “我??!” 張斐道。 “!” 許芷倩無言以對。 這真是鐵一般的事實。 張斐又道:“雖然如我這種人,是非常非常少的,但是朝廷也只能容納那么多人,還有很大一部分人無法入朝為官??稍捰终f回來,不入朝為官,就無法實現自我價值嗎?亦非如此。 他們可以成為大珥筆,賺得腰纏萬貫,也可以成為法律援助,為民請命,甚至可以去警署做事,是可以從其它地方實現自我價值,如果人人都能夠獨善其身,國家便也能夠長治久安。 而畢業證的作用,就是他們的學歷和能力的證明,讓他們可以更加從容的獨善其身,更加自由的擇業,得到大家的認可。 從而做到人才疏導,人盡其才,物盡其用,又能從側面緩解冗官的現象?!?/br> 第三百四十一章 入仕 不可否認的是,王安石的許多政治理念,都是超越時代的,但有趣的是,他最終目的,卻是要加強中央集權,加強君主集權。 他始終沒有跳出這個理念。 王安石的教育理念就是務實輕虛,他認為科舉考得內容,實在過于浮夸,沒有什么卵用,故此他要設???,培養專業人才,以供朝廷取才。 這是多么超前的理念,但他的目的就是為朝廷取才,他并沒有考慮到,其實社會也需要人才,如果這些人才能夠將自己的才能用于坊間,社會也能發生進步。 相反,范仲淹、富弼、韓琦、文彥博,這一批慶歷舊臣,他們都是希望能夠限制君主集權。 如范仲淹就試圖將祖宗之法直接套在皇帝身上用。 事為之防,曲為之制,你皇帝若一個人說了算,這也是違反祖宗之法。 而士大夫與皇帝共治天下,其實就是在他們這一批大臣身上發揚光大的。 范仲淹、文彥博都跟皇帝攤牌過,就直接明說,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 司馬光其實也是這個路線。 革新與保守爭得到底是什么? 僅僅是政治理念嗎? 而富弼、文彥博他們,他們又僅僅是反對王安石嗎? 還真不見得。 因為最讓他們的忌憚得,肯定不是王安石。 自古以來,一切黨爭,其實都是圍繞著皇權在進行。 而張斐的畢業證制度,就不僅僅是局限于朝廷,而是將教育面向全社會。 其實這里面也暗藏著限制皇權的思想。 科舉的制度,就是要將天下聰明人,都招到皇帝身邊去,成為皇帝的人,如此龍椅才坐得安穩。 如果教育變成面向社會輸送人才,肯定是在削弱皇權。 只不過這人才往高處走,水往低水流,當官始終是華夏民族最為崇尚的,影響是很有限的,必須要經過長時間潛移默化,才能顯現出一些效果來。 但這個理念,顯然非常符合司馬光的執政理念。 他也非常崇尚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的思想,在歷史上,王安石掌權后,他就跑去修資治通鑒,其實趙頊是想留著他的,身為帝王,肯定還是要講一個平衡,但是司馬光堅決推辭。 是后來高太后掌權,他才回來的,他才又回來得,開始對新政進行清算。 王安石也是如此,仁宗、英宗在位期間,他也是選擇遠離中央。 “妙!” 司馬光激動道:“此畢業證真是妙不可言啊。呵呵……張三,你還會你不會不懂講學,哪怕是我們這些已為師之人,對于教育的理解,也不及你深刻??!仲途覺得如何?” 許遵憨厚地笑著點點頭。 人家夸他女婿,他當然非常開心,但也不好自賣自夸。 張斐忙道:“司馬學士過獎了,學館建設與講課可是兩回事,不能混為一談?!?/br> 司馬光道:“但若是談律法,我還是相信你的才能足以應付。此事就這么定了,勿要再論?!?/br> 張斐笑了笑。 如果不是早就計劃好,從司馬光這邊入仕,他真不會答應,在宋朝要么就當理科老師,一加一就是等于二,要么就別當。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這是爭論不清的呀! 張斐可不想跟那些文人天天嘴炮。 如今司馬光給他制定好這條路,他也知道不會在國子監待太久,也就只能答應。 司馬光走后,許芷倩就立刻道:“張三,司馬學士顯然是借教學一事,將你拉到他那邊去?!?/br> 她語氣中是喜憂參半,她一直都希望張斐能夠當官,能夠展現自己的才華,但其實不管是許遵,還是她許芷倩,都是支持王安石的,不是支持司馬光的。 許芷倩內心是更希望張斐能夠輔助王安石變法。 “我知道?!?/br> 張斐點點頭,又向許遵問道:“岳父大人怎么看?” 許遵捋了捋胡須,微微笑道:“其實誰都知道,你入仕為官,那只是遲早的事。而以你的城府,老夫所能教你的也不多。老夫只期望你能做到一點?!?/br> 張斐忙問道:“岳父大人請說?!?/br> 許遵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br> 雖然他心里是支持王安石的,但他始終沒有讓自己的權力離開大理寺或者現在的檢察院,當初范純仁、蘇軾其實就是沒有做好這一點。 張斐聞言,不禁苦笑道:“這恐怕是很難的?!?/br> 許芷倩一臉好奇問道:“何難之有?” 張斐瞧她一眼,哼道:“我若想當官,怎么可能從從九品下起步?!?/br> 許遵撫須笑著點點頭,“身為臣子,無論在何職位,都是效命于君主?!?/br> 許芷倩這才反應過來。 張斐可是趙頊一邊的,當初趙頊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招攬他,肯定不是讓他當個助教,怎么可能做到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別說趙頊,王安石對他也是有期待的。 張斐本想在家休息一些日子,這些天確實給他忙壞了,同時也想看看沒有他,樊正他們能否處理好這些事務。 然而,在如今這個關鍵時刻,又怎么可能會給他喘息之機。 第二日,呂惠卿就找上門來。 “不知呂??钡情T拜訪,是為何事?”張斐問道。 呂惠卿笑呵呵道:“你不妨猜猜看?!?/br> 面對這人,張斐可是不敢大意,他很是謹慎地問道:“莫不是為了我去律學館講學一事?!?/br> 呂惠卿笑道:“這只是其中之一,但我主要并非為此事而來?!?/br> 張斐好奇道:“那不知是為何事?” 呂惠卿道:“你可知道,自從你活字作坊建成以來,已經有不少人在朝中申請辦報許可?” 難道那邊出事了,我怎么一點也不知道。張斐心里咯噔一下,點點頭道:“這我知道?!?/br> 呂惠卿道:“我聽說朝中有人想專門辦報來闡述他們的政治理念,甚至于攻擊恩師的政治理念,故此我也為新政辦報,你以為如何?” 張斐聽罷,心里稍稍松得一口氣,“呂??闭媸强紤]周詳,我認為這是必須的,甚至要比對方更加需求?!?/br> 呂惠卿問道:“那你有何建議?” 利用報紙宣傳和之前傳統的輿論控制,真不是一回事,王安石用好幾次失敗證明這一點。 張斐想了想,道:“當初車牌、侵街一事,呂??笨蛇€有印象?!?/br> 呂惠卿點點頭道:“這是近日發生的事,我當然有印象?!?/br> 張斐又問道:“對于當時發得幾刊新聞報,呂??笨捎锌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