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421節
高文茵解釋道:“許多字他們都不識得,只能我念給他們聽?!?/br> 張斐很是無語,你這夫人當得未免也太卑微了一點吧。 文章這事,許芷倩也認了,太火爆了,都變成歌謠了,道:“可即便你能成功那又如何,別說你那什么足球,哪怕東京十八社盡歸你,你也是賺不到什么錢,跟白礬樓、馬家、陳家是不能比的?!?/br> 如今蹴鞠比賽又不是沒有的,能賺多少錢,大家都是知道的。 京城的那些大富商,都是隨便拿點錢出來,打賞那些蹴鞠手,圖個開心,沒誰說想干這買賣。 張斐無奈地搖搖頭,有氣無力道:“就你這買賣手段,別給我提賺錢好吧,安心花你的錢,這才是你擅長的?!?/br> 許芷倩臉上一紅,小聲滴咕道:“我這不是怕沒錢花么?!?/br> “你……” 正聊著,忽見許遵走了進來。 “爹爹回來了!” “岳父大人?!?/br> 張斐和許芷倩立刻站起身來。 “嗯?!?/br> 許遵點點頭。 許芷倩看出許遵有事要找張斐商談,于是識趣地與高文茵離開了。 許遵瞧了眼張斐,呵呵道:“可能連王介甫都沒有想到,他竟然會被你一個小子給識破了,前不久官家已經任命我為檢控官,掌檢察院?!?/br> 在今日之前,他都對張斐的預測感到懷疑。 因為這期間王安石也從未找過他。 他判斷王安石可能是要直接攻擊檢察院,削弱檢察院的權力,而不僅僅是換個人上去。 結果…… 張斐趕緊拱手道:“恭喜……” “先別忙著恭喜?!?/br> 許遵一抬手,嘆道:“我現在都不知道該如何當這檢控官?!?/br> 張斐笑道:“其實以岳父大人的經驗,勝任這檢控官,那是綽綽有余,無須擔憂?!?/br> “話可不能這么說啊?!痹S遵擺擺手道:“這一個政治立場,就將蘇軾、范純仁給拉下馬來,可見是這官不好當??!” 這話說回來,誰還沒個政治立場。 張斐笑道:“可岳父大人與他們不一樣,他們還是習慣于遵從主觀意愿,但這只適用于耳筆,而不適用于檢控官。而岳父大人之前審案,從來都是基于客觀證據和律法條例。 要說與之前審案的區別,就在于檢控官是要更加遵從客觀證據,而不是主觀的判斷,哪怕再惡劣的案子,哪怕你知道兇手是誰,但只要證據不足,就不能發起起訴。 所以岳父大人在檢察院所要注意的就是索要?!?/br> “索要?” “就是向警署索要更多的證據?!?/br> 張斐點點頭,道:“岳父大人擔任檢控官,這主要職責就是判斷證據是否構成起訴的條件?!?/br> 許遵道:“可是目前沒有一個判斷標準,要是有得話,估計范純仁、蘇軾也就不會出事了?!?/br> 張斐道:“故此岳父大人需要憑借自己的經驗,制定出一套判斷標準來,這也是檢察院的核心所在?!?/br> 許遵捋了捋胡須,喃喃自語道:“判斷證據是否構成起訴條件?!?/br> 突然就覺得這檢控官挺有意思的。 要說讓他去打官司,他真是沒啥興趣,但要說建設檢察院制度,那他還是很感興趣的。 “那你說……” 許遵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又向張斐問道:“官家已經將范純仁、蘇軾結黨營私一案交予我審查,如這種案子又該如何判斷?” 這結黨營私,往往就是結黨營私,是很玄學的東西,信則有,不信則無。 畢竟當下的黨派,又不發黨證的。 張斐笑道:“岳父大人只需問他們幾個問題便可?!?/br> “這么簡單嗎?”許遵驚訝道。 張斐點點頭。 …… 富弼今日沒有去參加那場會議,因為他已經是非常厭倦這種事,但他還是心系老友之子,他也囑咐過文彥博,必須要保范純仁性命無憂。 故此,在會議結束之后,文彥博立刻跑來找富弼。 富弼稍稍點頭:“如此說來,王介甫似乎也不想破壞這規矩?!?/br> 文彥博道:“但是王介甫的野心,也是母庸置疑的,許仲途掌控檢察院,肯定不會對新法提起訴訟的。 但好在司馬君實早已看破,故此提前布局,順水推舟,借此事將范純仁、蘇軾調去關鍵的州縣,在那里建立起公檢法,以此來制衡王介甫?!?/br> 富弼嘆道:“但若京城都守不住,這地方上也就無從談起,王介甫隨時可以將人調走?!?/br> 文彥博道:“故此富公還得留在朝中,給予司馬君實支持?!?/br> 歷史上,在王安石掌權之后,他們便陸續離開京城,因為他們是堅決反對那青苗法,但是趙頊是堅定的支持王安石,既然如此,他們待在朝中,就變得毫無意義,還不如離開,去地方上干點業績。 但如今不同,如今他們得留在朝中,繼續完成司法改革,哪怕是不贊成,也得留在朝中。 富弼對此沒有做聲,畢竟他的時代已經過去了,銳氣也不復當年,又問道:“范純仁、蘇軾會不會有危險?” 文彥博道:“許仲途雖然在處理一些事上面,比較離經叛道,但大抵都沒有超出律法的底線,為官還算是非常公正嚴明,既然范純仁、蘇軾并無結黨營私之心,相信許仲途也不會去誣蔑他們?!?/br> 富弼道:“但還是要小心,結黨營私這種罪名,就沒有一個判罰標準,什么事都有可能發生?!?/br> …… 第二日,許遵就趕往檢察院上任,朝中已經有大批官員上奏為范純仁和蘇軾鳴不平,這越往后拖,情況可能變得越復雜。 必須速戰速決。 而范純仁、蘇軾這兩個硬脖子是萬萬沒有想到,會是這么個結果。 一夜之間,直接就從主人變成嫌犯。 這肺都快氣炸了。 說好了咱們堂上分高下,你這又玩起政治手段來。 太不講武德了。 故此當他們見到許遵時,這憤怒之情,是躍然紙上。 許遵笑吟吟地問道:“你們可知,你們現在為何會站在這里?!?/br> 范純仁直截了當道:“我們是受jian人所害?!?/br> 蘇軾揶揄道:“看來令婿所為,是他人無法效彷的?!?/br> 我們就是學著張斐,結果堂都沒有上去。 純純的雙標??! 許遵差點沒有笑出來,不理會蘇軾,繼續向范純仁道:“范純仁,你說你們是受jian人所害,但是這證據表明,近段時期,劉述、齊恢等人與你們來往密切,且是密謀商議起訴一事,不知是否屬實?” 范純仁道:“我們是在商議如何起訴,如何打贏這場官司,這并非是在密謀,我們沒有掩藏什么,許多人都知道這事?!?/br> 許遵點點頭,道:“那他們為何要幫助你們,是出于同僚之情,還是友情?” 范純仁如實道:“或許有這方面的原因,但主要是因為他們也都反對新政?!?/br> 許遵問道:“那你們事先知道他們幫助你們的目的嗎?” 二人同時點點頭。 許遵又好奇道:“你們如何得知的?” 范純仁道:“因為我們之前就討論過新政?!?/br> 許遵道:“那你們是否與他們一樣,也都反對新政?!?/br> 蘇軾搶先道:“我們只是反對其中一些條例?!?/br> 范純仁點點頭。 許遵又問道:“那你們在調查的過程中,是否咨詢過制置二府條例司的官員們?” 二人默契地相覷一眼,同時搖搖頭,臉色漸漸有些尷尬。 許遵又問道:“你們是不是只與反對新法的官員商量過?!?/br> 二人想了想,同時點點頭。 許遵點點頭:“我知道了,你們下去吧?!?/br> 你明白什么? 蘇軾驚訝道:“這就問完了?” 范純仁也是一臉疑惑地看著許遵。 許遵反問道:“你們還有什么想說的嗎?” “不是?!?/br> 蘇軾搖搖頭,好奇道:“那許檢控認為我們這番起訴到底是否違規?” 許遵笑道:“你們自己說呢?哪有檢控官就只跟自己志同道合的人商量,然后就決定是否發起起訴,而不去調查當事人,也不去咨詢當事人,也許制置二府條例司另有安排,又也許他們后續條例要補充。 你們是先考慮到自己反對新法,再考慮到用司法手段來達到目的,你們的目的是要糾正你們所認為的錯誤,而不是在維護宋刑統上面的律例,你們連對錯和違法都分不清楚,本官還有什么可問的?!?/br> 這一番話下來,范純仁臉上是一陣紅一陣白。 許遵真是句句扎心,他也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多大的錯誤。 在此案上面,他考慮的是政治目的,或許還有國家百姓,但唯獨忽略了自己是個檢控官,就還沉浸在自己的諫官生涯中。 可這檢控官其實就跟午作一樣,是一個專業性極強的官職,凡事都得按照規矩來辦,不是說你想干嘛就干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