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300節
大家都是無所不用其極。 防守的一方是非常被動,而變法一方通常就是防守的一方,他們天生就處于劣勢。 但公堂之上就不行,什么是關鍵證據,雙方都清楚,大家都是靠實力,在這一點上爭,皇帝是有天然優勢的。 當然,他們以為卑鄙是自己的專屬,沒想到皇帝也會這么玩。 …… “李兄,我們該怎么辦?要不就算了?!?/br> 費明如今慌得一筆,這要被牽扯進去,那可能會掉到腦的,不是官司輸贏的問題。 李國忠沉眉冷靜道:“你慌什么,咱們就是受雇打官司,是他們提供的證據,與咱們無關?!?/br> 說著,他又輕輕拍了一下冷汗直冒的李磊,“振作起來,你越是如此,人家越會認為這咱們心虛,如今咱們就只有一條路,盡力維護他們,或許能夠因禍得福,若就此罷手,到時兩邊不靠岸,會死得更慘?!?/br> 費明等人是紛紛點頭。 李磊偏頭看著李國忠,“但……但這沒法打了?!?/br> 李國忠道:“咱們盡力而為?!?/br> 李磊深呼吸兩口氣,然后點點頭,幾人立刻又討論起來。 這個變數是他們沒有想到的,故此得重新商量對策。 ……… 私語間,杜紹京邁著那不聽使喚的雙腿,上得堂來,哪里還有昨日那般囂張跋扈,話都已經說不清楚了。 “小小小……小人見……見……” “算了!” 呂公著一揮手,然后指向被告席。 就這幾步路,杜紹京愣是走出趕赴刑場的感覺。 艱難地來到樹下,坐了下去,但也如坐針氈。 張斐站起身來,看著杜紹京,微笑道:“員外千萬不慌張,要冷靜地回答 每一個問題,避免造成不必要的誤會?!?/br> 杜紹京木訥地點點頭。 “我反對?!?/br> 李磊突然站起身來,道:“對方這話暗藏威脅之意?!?/br> 張斐忙道:“我收回方才的話?!?/br> 杜紹京猛地看向李磊,突然想起,對呀,我也有耳筆保駕護航。 不禁稍稍放下心來。 張斐看了看早就準備好的文案,又向杜紹京提問道:“杜員外,昨日我們提到你名下一百二十頃田地中,有四十頃是白契土地,而在剩余的八十頃田地中,目前所查,就只有十三頃田地是繳稅的,剩余六十七頃,沒有任何繳稅記錄,不知員外作何解釋?” 杜紹京心虛地瞧了眼張斐,又看向李國忠他們,只見李國忠等人全部低下頭。 這事你就別看我們,你自己看著辦吧。 杜紹京將頭搖得跟撥浪鼓似得,“我……我不解釋?!?/br> “不解釋?” 張斐問道。 杜紹京道:“我……我承認我沒有繳稅?!?/br> 呂公著不聲不響地翻了翻那本五年前的賬目,上面有著杜紹京的交稅記錄。 但杜紹京也不傻,偷稅漏稅罪名再大,也大不過偷改官府賬簿的罪名大。 他只能承認。 而且他不拿稅鈔出來,也就沒法拿賬簿來告他,畢竟賬簿是官員寫得,不是他們寫得。 張斐問道:“據我所查,這些土地大多數都是紅契土地,官府是有記錄的,不知員外是通過什么手段,逃過官府的催繳?!?/br> 杜紹京道:“跟大家一樣,隱匿田地,亦或者借女戶、僧道來逃避稅收?!?/br> 跟大家一樣,法不責眾。 張斐瞟了眼對面,見對方有些動作,于是道:“我問完了?!?/br> 便坐了下去。 坐在后面的邱征文神情一愣,低聲道:“三哥,咋不乘勝追擊?” 張斐一本正經道:“這是在教學,故意給你們演示錯誤的示范,你們就一定要記得,一定趁他病,要他命,千萬不可心慈手軟?!?/br> 邱征文哦了一聲。 許芷倩抿唇一笑,斜眸白了眼張斐,瞎話說得跟真的似得。 李磊站起身來,向杜紹京問道:“杜員外,請問你一共有多少佃戶?” 杜紹京瞅著李磊,好似在問,你是要我說實話,還是編造啊。 一旁的李國忠急得是直點頭,你還編造,你怕是活膩了。 杜紹京道:“四……四百余戶?!薄?, “這么多?”李磊又問道:“杜員外給了他們很低的佃租嗎?” 高還是低? 杜紹京望著李磊,尋求答案。 李國忠躲著上面的呂公著,用嘴型告訴杜紹京,如實說…… 呂公著是看不到,但是對面的司馬光、蘇軾等人可是看得一清二楚,都已經是忍俊不禁。 好難! 張斐也是捂嘴直樂,又回過頭去,“他們這也是錯誤的示范,你們今后打官司,多準一些,可不要一條道走到死,一旦這條路被堵死了,就是他們現在這德行?!?/br> 邱正華他們緊閉著嘴,一個勁地點頭。 杜紹京搖搖頭道:“不低?!?/br> 李磊又問道:“既然佃租不低,為什么還會有這么多人愿意成為員外的佃戶,會不會如李大才他們一樣?!?/br> 張斐立刻回頭向邱征文他們道:“這個時候就一定反對,他這問題帶有暗示性,誘惑性?!?/br> 邱征文錯愕道:“為何三哥你不反對?!?/br> 張斐怒瞪他一眼,“你傻呀,我要反對了,怎么向你們教學?!?/br> “……?” 邱正華摸不著頭腦,你反對了,我就記住了,你跟我說,我還不一定記得住,難道這又是錯誤教學的示范? 這邊還在悄悄話,那邊杜紹京突然清醒過來,連連點頭道:“是的,是的,很多百姓就只愿意耕種那不繳稅的田地,你要讓他們交稅,他們寧可不來?!?/br> “為何?” 李磊問道。 杜紹京道:“因為朝廷是有雜稅的,如支移、折變、損耗,這三項稅,可都是沒有定數的,許多百姓都因此隱匿戶籍,賣田逃走,我若不想辦法逃稅的話,就……就招不到佃戶幫我耕地?!?/br> 許多正直清廉的官員聽得怒氣上涌,這是什么理由? 但是,門外的百姓卻有不少是頻頻點頭。 支移,就是朝廷為了打仗,讓百姓自己將稅賦送到指定的地方,經常是百里之遠,更離譜的是,這中間還得繳納過稅。 但是東京離前線太遠,你不去也行,折現。 折變,就是將糧食折成絹,將絹折成糧食,這一變,得多交不少。 損耗,就是被老鼠吃了,押糧的損耗,等等,這也算進去。 關鍵這三項是沒有定數的,走運就少交點,不走運怎么辦? 三倍其實都算少的了,這一套連招下來,經常是五六倍。 百姓當然愿意繳高昂的佃租,也不愿意交稅。 確實,不交稅的土地是要更吸引佃戶。 李磊又道:“聽聞員外經常捐助善款,給流民發糧食,捐助官府興修水利?!?/br> 杜紹京腦子開始清醒了,這又回到昨日的的節奏,立刻答道:“我為吸引佃戶,確實有偷稅漏稅,但是我心有愧疚,故此經常捐助一些錢糧給百姓和官府?!?/br> 李磊又向呂公著道:“我問完了?!?/br> 張斐站起身來,道:“啟稟知府,我這里有一名非常關鍵的證人,希望知府能夠傳這名證人上堂作證?!薄?, 呂公著道:“傳?!?/br> 過得一會兒,只見一個二十來歲的男子走上堂來。 “狗蛋?!?/br> 杜紹京倏然站起,“你怎么來了?” 呂公著沉眉警告道:“杜紹京,休得放肆?!?/br> 杜紹京忙道:“知府有所不知,他是我家奴仆,他……他不能隨便上堂狀告我的?!?/br> 呂公著稍稍皺眉。 張斐笑道:“杜員外,那是前幾天的事,我已經花錢幫助他贖身?!?/br> 杜紹京立刻道:“不可能,我怎么不知道?!?/br> 張斐笑道:“杜員外養了那么多奴仆,這等小事,哪用得著員外親自出面,你家里的莊老是可以做主的,這一點杜員外應該比我清楚吧?!?/br> 許芷倩適時遞上一紙契約,張斐接過來,一揚,“這就是狗蛋的贖身契,還請知府過目?!?/br> “呈上?!?/br> 呂公著過目之后,便不搭理杜紹京,讓狗蛋去證人席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