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270節
那年輕人仿佛沒有聽見一般,呆呆站立在門前,顯得彷徨無助。 許芷倩黛眉輕蹙,突然向外喊道:“青梅?!?/br> “倩兒姐,有事么?!?/br> “咱們帶了多少錢出來?” “好像有個三四十錢?!?/br> “許娘子要錢么,俺這里還有一百來錢?!蹦抢钏拿Φ?。 許芷倩道:“你們將錢都拿去給那小哥吧。 ” “哎!” 等到李四拿著錢下得馬車后。 許芷倩又吩咐龍五,“我們先走?!?/br> 馬車再緩緩往前面駛去。 張斐開口安慰道:“這只是個個例,根據那兩份佃農契約來看,就算交了稅,也不至于活不下去?!?/br> 許芷倩卻是搖頭道:“此絕非個例,誰家沒個難事,大多數佃農,每一文錢可都是算著用的?!?/br> 說著,她又瞧了眼張斐,見他充滿擔憂地看著自己,于是道:“你放心,我沒事的,如這種事我見得太多了,能幫一個是一個?!?/br> 為什么他們父女支持王安石變法,就是因為他們有著太多的愛莫能助,只能寄望于朝廷變法。 張斐點點頭。 第二百一十四章 決不退讓 變法變法,聽著是容易。 財富不均,勻一勻不就行了嗎,這很簡單。 但問題是你面對不是木頭,而是人。 這就好比方程式,如果說只有一個變量x,那就簡單得多,但如果多出一個變量y,這難度就要成倍增加。 你變得同時,他們也在變,導致事情往往不會按你的預計去發展。 朝廷可以變法,是因為朝廷控制著生產資料,同理而言,地主也能變,他們也控制著生產資料。 結果就是誰沒生產資料,誰受苦。 受過九年義務教育的張斐,這其中的道道,他是一清二楚,歷史課上,也能說上幾句,批評司馬光,批評王安石,批評蘇軾,等等。 置身事外,總能談笑風生,可一旦身處其中,誰又能淡定從容。 目前他所能做得,還真不比許芷倩強多少。 律法只能確保你交稅,但不能讓你將生產資料也交出來,只有立法才能做得到。 在外尋了一圈張斐,沒有尋到,呂惠卿就回到制置二府條例司。 可這一回來,便又與蘇轍爭執上了。 蘇轍可不是王安石舉薦進來的,而是神宗欽點的。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蘇子由心里清楚,外面的民怨當真是因民而生嗎?”呂惠卿哼道。 蘇轍道:“正是因為朝廷在頒布這條政令時,缺乏周詳的考量,沒有考慮到那些佃農,才會讓人趁虛而入,但我認為這本是可以避免的。我大宋祖宗之法,事為之防,曲為之制,指得不就是這一點嗎?” 呂惠卿不屑一顧:“你這純屬是紙上談兵,你信不信,你就是考慮的再周詳,也會遇到問題的?!?/br> 蘇轍道:“若是考慮周詳,至少能夠避免一些重大問題,即便遇到問題,也能立刻調整,而非向如今這樣,只能將錯就錯?!?/br> 他在政治理念上,跟司馬光比較相近,講究謀而后動,若無萬全把握,就盡量別去做。 他當然清楚,這后面肯定是有人作祟,但他認為,這是因為你們沒有考慮完善,才讓人鉆了空子,如今逼得你們是進退維谷,又只能將錯就錯。 “什么將錯就錯?!眳位萸涞溃骸斑@事本就沒錯,是有人從中作梗,妄圖逼退新法,但他們真是異想天開,我絕不會讓他們得逞的?!?/br> 蘇轍搖搖頭道:“此非治國,而是斗氣?!?/br> 呂惠卿反駁道:“斗爭亦屬治國?!?/br> 蘇轍苦笑道:“你若將精力都放在斗爭上,又怎能治理好國家?!?/br> 呂惠卿反駁道:“此時你若不與我爭,我會浪費唇舌嗎?” 蘇轍點點頭:“好罷,好罷,我不與你爭了?!?/br> 便是回身忙著自己的事去了。 他跟蘇軾不一樣,他會點到即止,不是非得爭個勝敗,就蘇軾那嘴炮,真能與你爭到天荒地老。 呂惠卿也是氣沖沖地離開了,外面一堆糟心事,回到大本營,內部還要給他添亂。 真是嫌他不夠煩么。 可剛到門外,又有一個文吏過來,“呂???,張三求見?!?/br> 呂惠卿立刻道:“他在哪里?” 那文吏道:“我讓他在西房等著?!?/br> 呂惠卿立刻往西房走去。 原來張斐回到城里,得知呂惠卿滿世界在找他,連家都沒有回,就立刻趕來了過來。 “呂????!?/br> “你知道我為何事找你嗎?” 呂惠卿沒心情跟他打啞謎,開門見山地問道。 張斐苦笑地點點頭:“不瞞你呂???,我今早出門,也是為了這事?!?/br> 呂惠卿忙問道:“你可有對策?” 張斐嘆了口氣:“我看過佃農與地主簽訂的契約,如果那些佃農愿意爭訟,這官司絕對能打,可關鍵在于,佃農不會愿意上訴,這原因也很簡單,打了官司,可能連生計都丟了,而我卻無法給他們新得生計?!?/br> 呂惠卿瞧了眼張斐,道:“你應該知道此事是因何而起吧?” 張斐點點頭:“故此我在得知此事后,就立刻跑去調查。雖然,雖然我暫時無法提供什么幫助,但是我以為這事決不能退讓,這事所涉及的人是有限的,鬧不出什么大亂子的?!?/br> 呂惠卿嗯了一聲:“關于這一點,我與恩師也都知曉,不該就是朝中有不少人嚼舌根子?!?/br> 張斐問道:“這事擺明就是那么地主不對,他們又有什么理由為那些地主開脫?” 呂惠卿呵呵兩聲:“這你就不懂了吧!那些人別得能耐沒有,可批評人卻是一流的,什么理由都能找得到,最可恨的說法,就是指我們準備不足,僅憑一場官司,就貿然決定,以至于引起民怨。什么時候,依法收稅,也需要準備,這可真是天大的笑話?!?/br> 張斐又問道:“那他們又是如何談論那些地主的所做作為?” 呂惠卿哼道:“避重就輕,以偏概全,拿一些特殊的案例,表示地主未從中受益,將稅賦之利,全部讓于佃農。 這批評人,還怕找不到理由么,若讓我批評他們,我也能夠找出一百條理由來,我是沒功夫與他們多費唇舌?!?/br> 張斐道:“但是這些理由都不足以服眾?!?/br> 呂惠卿苦笑道:“是不足以服眾,他們憑借的就是嗓門大?!?/br> 嗓門大?張斐微微皺了下眉頭,心想,可惜我那正版印刷坊還未能運轉起來,可即便能夠運轉,相信他們也不會允許我發表。 呂惠卿見他沉思不語,問道:“你當真沒有辦法嗎?” 他還是希望張斐能夠為他們解決問題,他們沒有那么多精力耗在這上面。 張斐思索一會兒,道:“能不能給予那些佃農一些補貼?” 呂惠卿錯愕道:“什么意思?” 張斐道:“補交契稅,繳納稅賦,國庫收入有所增加,可以拿出一些錢來,補貼給那些佃農?!?/br> 他那個時代都是這么干的呀。 呂惠卿道:“你這是什么辦法,且不說目前國家財政本就不好,根本拿不出錢來,就算財政不錯,你補貼的過來嗎?你若補貼,地主就肯定會增租,到時還不是補貼給了地主?!?/br> 張斐訕訕點頭:“那倒也是,是我想得太天真了?!?/br> 皇宮。 “陛下,這也是臣從佃農手中借來的租契,與林御史說得,是大相徑庭,只有少數地主將稅賦之利,讓于佃農,大多數都是與佃農平分稅賦之利,更有甚者,將全部稅賦據為己有?!?/br> “豈有此理?!?/br> 趙頊不由得怒哼一聲:“這些御史就是朕的眼睛和耳朵,好讓朕知曉民情,若是他們都欺瞞朕,那朕豈不是成了瞎子和聾子?!?/br> 畢竟他是皇帝,不太了解情況,之前還真被林旦那紙契約給糊弄住了,不曾想,那不過是少數。 這些御史大大滴狡猾。 王安石又趁熱打鐵道:“陛下,之前臣也認為可能是朝廷準備不足,但經臣調查,這是有人從中作梗,意圖還是要阻止臣變法,臣以為此事決不能退讓,朝廷必須依照之前的政令行事,夏稅也不能免,若讓他們嘗到甜頭,他們反而會想盡辦法,壓迫更多的百姓,制造更多的民怨,以此來向朝廷施壓?!?/br> 趙頊點點頭,目光堅定地說道:“就依先生的意思,那些人的話,不用去理會?!?/br> “臣遵命?!?/br> 得到皇帝旨意的王安石,又立刻趕去開封府,畢竟這執行權是在開封府手中。 “介甫??!” 呂公著嘆道:“咱們的本意是讓那些地主繳納該繳的稅,可如今他們全都轉移給佃農,此事是否還得再考慮一下?!?/br> 他在一線,肯定是非常清楚的,或許是有人從中作梗,但事實最終還是由那些佃農承擔。 契約上也是白紙黑字,你也沒法迫使那些地主承擔稅賦。 這么做的意義何在? 純粹為國斂財嗎? 王安石反問道:“如果這賦稅真是由佃農承擔,那他們為何還要這么做?還要逼迫朝廷收回政令。其實以白契偷稅漏稅者是多數,而所涉及的佃農是少數,只要他們見到咱們不為所動,自然就會放棄?!?/br> 呂公著道:“我怎就不明白,我就是擔心,朝廷逼得緊,他們也逼得緊,最終受苦受累的還是那些佃農。到底土地是在他們手里,朝廷征稅征得多,他們就只需要攤在佃租里面,我們是不是先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br> 王安石是欲哭無淚道:“這個問題我會想辦法解決的,但,唉,但這得一步步來,如今連土地都未清查,要是我貿然變法,你又得怨我準備不足。但如果連清查土地、補交契稅,都無法完成,談何改變?!?/br> 他是真的急了,總是說我激進,但又逼著我去解決問題,到底要我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