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269節
第二百一十三章 生產資料 還記得當初那場官司結束之后,那是多么的振奮人心,無數百姓是熱淚盈眶。 張斐都成了百姓心中的英雄。 然而,這才過去幾日啊。 這事情立馬就來了一個大轉折,振奮人心變成了怨聲載道,熱淚盈眶也變成了哀嚎遍野。 就是這么具有戲劇性。 可見這變法是多么的不容易,要知道這還都只是初步的工作,而且還僅限于京畿之地,結果也鬧出幺蛾子來。 若再進一步,那可真是無法想象??! 而這一回,張斐也不能置身之外,如果他們是打算借此事,要給王鴻翻案的話,一旦成功,那么他就可能會被派去瓊州沖浪。 許遵也認為,這可能是對方的報復。 目前已經有了這苗頭。 朝中不少官員開始以此為由,為王鴻開脫,王鴻在的時候,是屁事沒有,收稅的工作也非常順利,是風平浪靜,如今王鴻一走,結果就是民怨四起。 可見王鴻的那種做法,是有一定道理的。 你皇帝愛折騰。 你看。 折騰出事來了吧。 那王安石說得頭頭是道,憂國憂民,但結果又如何? 紙上談兵。 異想天開。 還民不加賦而國用饒? 這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 如今都還沒加賦,百姓就已經叫苦連天,這要加賦還得了。 王安石的這句口號,被許多大臣瘋狂地嘲諷。 制置二府條例司。 “恩師,你看,這是我派人找來的幾張租契?!?/br> 呂惠卿拿出幾張租契遞給王安石,“據我所查,其實大多數白契的佃租,都是將稅賦平攤在佃租中,這地主、佃農各得一半。 還有一部分則是全由佃農承擔,也就是說,佃農也交了稅,只不過這稅都被地主所得。至于林旦所言的那種情況,地主將未繳的賦稅,全部讓利于佃農,也不是沒有,但是非常少?!?/br> “豈有此理?!?/br> 王安石將幾張契約狠狠拍在桌上。 呂惠卿又道:“恩師,你當時真不應該在夏稅問題上松口,這種事是不能退讓的?!?/br> 王安石瞧他一眼,嘆道:“不瞞你說,事后我也非常后悔,可當時文彥博是一再強調朝廷準備不足,這也是事實,故此我才想著退讓一步,我尋思著夏稅可能也來不及了收了?!?/br> 呂惠卿道:“可如今他們拿著恩師這話,是大做文章,反而引起更多民怨。如果他們一鬧,朝廷就選擇讓步,他們能不繼續鬧下去嗎?再說,這并非是絕大多數,只是有人從中作梗,故意虛張聲勢,我以為朝廷根本就無須理會,那些佃農要抱怨也應該抱怨佃租太高,而非是朝廷的稅賦?!?/br> 這廝可比王安石還狠一些。 成大事者,就不應拘泥小節。 王安石點點頭:“這是我的失誤,我待會就上奏官家,還是要依照計劃行事,不能免除夏稅?!?/br> 他也不想去增添那些佃農的負擔,但事情到了這一步,他就不能退后,必須要強勢起來,否則的話,那就全完了。 其實古往今來,都是如此。 改革變法者,在最初階段,都是表現的非常強勢,這也無關善惡好壞,純粹就是政治行為。 不這么做不行??! 說著,王安石又拿起那幾份契約,稍稍看了看,道:“你去找找張三問問看?!?/br> 呂惠卿一愣,“找張三?這事張三恐怕不能幫什么忙?!?/br> 王安石若有所思道:“既然這問題出在這租賃契約上,看看張三能否為那些佃農爭訟,討回公道?!?/br> 呂惠卿眼中一亮。 是呀! 如果能通過爭訟,證明這契約無效,那么問題不就迎刃而解了嗎。 “是!我現在就去找張三?!?/br> 呂惠卿立刻趕往汴京律師事務所,結果卻撲了一個空,范理告知他,張斐今兒壓根就沒有來汴京律師事務所。 呂惠卿又馬上趕去張家。 結果得知,張斐是一早出門了,至今未回。 對方將這事與王鴻一案牽扯在一起,就等于是把張斐逼到跟王安石統一戰線。 張斐可不是一個喜歡被動的人,不管是在床上,還是在公堂上。 他今兒一早就與許芷倩趕往白馬鄉,尋求耿明的幫助。 而在這事上面,耿明跟他們也是一條繩上的蚱蜢。 如果王鴻回來的話,耿明肯定是死定了。 其實誰都知道,耿明就是張斐對付王鴻的一枚棋子,那個案子絕不是一個巧合。 剛剛與妻兒團聚的耿明,得知此事,也是非常緊張,立刻幫著張斐找來兩份佃農的契約。 “關于白契耕地的佃租契約,有不少種,但主要就是這兩種,若是佃農與地主關系比較好,他們就會在地契中寫明,地主每年將會憑借稅鈔向佃農征收繳相應錢糧。 其二,若是地主和佃農不是很熟,就是用大小契的方式,私下再簽訂一份契約,寫明如果朝廷要針對這塊田地征稅,將由佃農承擔?!?/br> “看來在偷稅漏稅上面,不管哪個時代,都能夠將人們的智慧逼到極限!” 張斐苦笑地點點頭。 大小契就是陰陽合同,畢竟是偷稅,租契上面也不能寫得太明顯,雙方就私下再簽一份,如果朝廷要對這土地征稅,寫明該由誰來承擔。 責任劃分的非常清楚。 但如果雙方比較熟的話,就會在契約里面打個暗語,佃農將根據地主出示的稅鈔,向地主繳納幾成的稅額。 得繳稅才有稅鈔,而當地主出示不了稅鈔的時候,佃農自然就不用承擔這部分稅賦。 但這里面也有個風險,就是地主偽造稅鈔,亦或者通過別得方式,弄到真稅鈔,佃農就得承擔損失,雙方信任不夠,一般不會簽這種契約。 許芷倩急急問道:“張三,這官司能不能打?” 他們首先想到的也是,看能否通過打官司,來幫助佃農免除這部分稅賦。 張斐猶豫片刻,突然向耿明問道:“那兩個佃農為什么不親自過來咨詢?” 耿明訕訕道:“他們害怕因此得罪地主?!?/br> 說著,他又補充道:“除非恩公能夠保障他們無后顧之憂?!?/br> 張斐偏頭看向許芷倩,無奈地嘆道:“問題就出在這里?!?/br> 許芷倩問道:“你無法保障他們無后顧之憂嗎?” “若只是兩個佃農的話,那倒是小事一樁,但問題這不是兩個佃農的事?!?/br> 張斐搖頭嘆道:“即便我幫他們免除承擔這部分稅賦,但我也無法控制地主會否收回土地,如今地少人多,地主根本不愁土地租不出去,反而是佃農害怕沒了飯吃?!?/br> 許芷倩問道:“那可怎么辦?” 張斐搖搖頭,道:“這只能依靠王大學士了?!?/br> 這就不是一個是非問題,而是生產資料的問題,生產資料掌握在地主手里,那些佃農敢告地主嗎? 告贏了。 是。 稅是不用交了。 但工作也沒了??! 死得更慘。 其實一直以來,生產資料都是矛盾的根本所在。 爭訟是難以解決生產資料的問題。 這就只能依靠朝廷。 商量無果后,張斐與許芷倩便出得耿家小院,告別了耿明,乘坐馬車離開了。 張斐見許芷倩情緒低落,便道:“你先別失望,這事應該還有極大的回旋余地,畢竟王大學士不會讓他們的jian計得逞的?!?/br> 許芷倩輕輕點頭。 忽聽得路邊有人道:“秦老,麻煩你再通融一些時日,俺兒子剛剛才出生,都還未滿月,妻子又沒奶可喂養,只能去請奶媽,這些錢若是交了稅,俺兒子就可能活活餓死??!” “停一下?!?/br> 許芷倩聽罷,立刻吩咐了龍五一聲,又掀開車簾,往外面看去,只見一個年輕小伙向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苦苦哀求著。 那中年人嘆道:“你在這求我沒用,又不是咱東主要你這錢,這都是朝廷讓收的,咱也沒有辦法,咱們可是一錢也未多要,這稅額都是朝廷定的,如今離繳稅還有些時日,你趕緊去想想辦法吧?!?/br> 那年輕人哭訴道:“可就這么幾日,俺上哪弄錢去,這秋糧又還未收上來?!?/br> 那中年人道:“你看上哪去借一點吧?!?/br> 那年輕人聽罷,是哽咽不語。 他知道,借高利貸意味著什么。 可若不借的話! 中年人見罷,也不再多言,道:“我還得去別家,就先告辭了?!?/br> 他前腳剛走,又聞屋內傳來嬰兒的啼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