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261節
李國忠突然皺了下眉頭,心想,難道……難道他是嫌這司錄司級別太低了,若是如此的話,可就太好了,至少我們是遇不上他。 又過得一會兒,大門打開來。 許芷倩也趕緊回來了,都不將張斐介紹給自己的閨蜜,就急急帶著丫鬟青梅從邊上的小門入得院內。 首先是要點名,登記。 張斐不會與她一塊上堂的,因為如果他在的話,許芷倩必然會選擇依賴他。 故此他們是在家排練。 當然,司錄司也不會允許他們夫妻上陣的。 畢竟現在是連大門都不讓張斐進。 “喂……我可是許芷倩的夫君,憑什么不讓我進?” 張斐沖著門口的衙役抱怨道。 那衙役瞧他一眼:“你不就是一個耳筆么,又非這官司的證人,憑什么讓你進?” 張斐笑道:“原來差哥知道我的身份,那今后千萬別做違法的事,要是讓我逮著……哼……” 那衙役頓時就慫了,低聲求饒道:“三郎勿怪,這都是上面吩咐的,我們也是沒辦法?!?/br> 張斐聽罷,暗道,看來我是將整個官場都得罪了,上哪都能遇到仇人,今后可得抱緊大腿,不然的話,不得被他生吞活剝了。 正說著,里面走來一人,正是那范純仁。 “范司諫?!?/br> 張斐趕緊打招呼。 范純仁瞧了眼門吏,道:“放他進來吧?!?/br> “多謝多謝!” 張斐立刻熘了進去。 又跟著范純仁去到堂內左邊的一棵大樹下站著。 突然發現對面的廊道上站著好幾個女子,都是許芷倩的閨蜜,許芷倩的姐妹,肯定也是出身官宦家庭,自然不會站在外面觀審。 張斐尋思著,好歹是止倩的閨蜜,我得過去跟她們解說一下。他瞄了眼范純仁,道:“范司諫,咱們為何站在這里,不站到那廊道上去?” 范純仁板著臉道:“你沒有瞧見么,那邊有女子,怎好意思站過去?!?/br> “是哦。那邊怎么有女子,我才剛剛發現?!睆堨秤众s緊轉移話題,“范司諫是來這執行公務么?” 范純仁搖搖頭:“我也是觀審的?!?/br> 張斐嘿嘿道:“范司諫莫不是來學習的?” 范純仁倒也沒有否認,只是言道:“那場官司,我回去想了想,覺得于我不公?!?/br> 張斐哦了一聲:“此話怎講?” 范純仁道:“如王鴻那樣當了十多年官的知縣,又有幾個能夠潔身自好,不沾一點淤泥,這你都可以拿來攻擊他,再加上那事,他本就有過失,故此對我并不公平?!?/br> 張斐笑道:“話可不能這么說,如果只是判失出人罪,即便判罪,也是你贏,但結果……” “判那么重,并非是你的原因?!狈都內蕮u搖頭,又道:“如果這場官司,你是幫那黃老二,而我幫劉大嬸,我是不會輸的?!?/br> 張斐呵呵道:“你輸不輸我不知道,但劉大嬸肯定要吃大虧了?!?/br> 范純仁道:“你每一次都是幫好人,那你自然總是占得優勢?!?/br> 張斐郁悶道:“你以為我總想幫好人,原本我是打算幫那黃老二的,但結果被止倩給阻止了。下回若是有大富商出大錢請我,范司諫幫我勸勸許芷倩?” 范純仁點頭道:“一言為定” 張斐驚訝道:“真的假的?” 范純仁面色嚴肅道:“真的?!?/br> 他是真的不服,他不是那種只會舞文弄墨的文官,他當初也參加過司法考試的,而且是第一名。 但是他也不愿意幫助壞人打官司,他認為是道德束縛了他,當時他就直接放棄韋愚山,說實話,這確實有些傷,他就寄望于張斐去幫壞人,他來幫好人。 張斐可真是求之不得,激動地雙目都泛起了淚光,連連拱手道:“那就有勞范司諫了?!?/br> 聊得一會兒,見到不少衙役入得場內列隊。 這司錄司的公堂,就是一塊大cao場,跑兩步就會塵土飛揚。 當然了,老爺們是坐在正前方的屋檐下,是上有屋頂,下有石板,不會風吹日曬的。 衙役、耳筆全都是站在外面的。 坐? 桌子? 可真是想多了。 又過得一會兒,梁棟與六個官吏是一同從廊道上入得審問臺,梁棟與三名官員入座,還有三名則是站在一旁。 其中有三人是獄司,就是法官。 一名是堂錄,還有兩名則是負責提供審計、驗尸等專業方面的協助。 司錄司每天要審很多案子,是很多法官輪流著審,并且有大量的專業人士在場協助。 這也是北宋爭訟之風盛行的原因。 朝廷內部考核,最難的就是司法。 司法官員每年都要考核一次,一次考六天。 這導致各法院都是專業人士在審,那些舞文弄墨的士大夫,通常是不會出現在這種場合,偶爾出現一次,也就是坐一坐,審案還是專業人士。 可惜的是,宋朝創立這一整套司法制度,被元朝全部摧毀,之后再也沒有出現過。 在封建朝代,宋朝的司法制度絕對是巔峰。 過得一會兒,只見許芷倩和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上得堂來。這個耳筆名叫李磊,據說李國忠書鋪最厲害的耳筆。 他們先是行得一禮,然后呈上狀紙。 梁棟仔細看了看雙方的狀紙,然后道:“宣黃永利上堂?!?/br> 張斐見罷,皺了下眉頭:“他沒有用咱們那種審問方式?!?/br> 范純仁道:“你那只是例外?!?/br> 張斐撓撓頭:“這下糟糕了?!?/br> 第三百零七章 救場 糟糕? 范純仁偏頭看向張斐,“你此話怎講?” 張斐面色凝重道:“如果不能揭穿黃老二最為丑陋的一面,這個官司的勝算將會小很多?!?/br> 這場官司打得就是法外情,故此這情是一定要到位,否則的話,情就是難以突破法的界限。 范純仁稍一沉吟:“主審官也一定是詢問該問的問題,否則的話,這都不用你們上訴,旁邊站著的法司一定會駁回主審官的判決?!?/br> “這不一樣!” 張斐搖搖頭。 范純仁問道:“有何不一樣?” 張斐道:“珥筆是帶有攻擊性的,可以在問題中,設下陷阱,而主審官是本著公正的態度提問,是不具備攻擊性的,只是針對疑點提出自己的疑問,對方很容易猜到,本可以提早想好應對之策,這是難以揭露對方最為丑陋的一面?!?/br> 范純仁稍稍點頭,又問道:“那你說哪種審問方式更為公正一些?” 張斐笑道:“這還用說么,當然是前者?!?/br> “為何?”范純仁問道。 張斐道:“因為雙方珥筆都會竭盡全力保護自己的當事人,同時不遺余力的攻擊對方,這幾乎是可以確定的。若主要由主審官提問的話?!?/br> 他偏頭看向范純仁,笑道:“范司諫與我打過兩場官司,應該知曉,許多問題,看似很公正,但在不同的時機問,以及改變先后順序,所得到的效果是大相徑庭?!?/br> 范純仁沉眉不語。 這一點唯獨他感慨良深。 因為就他跟張斐交手過,許多對自己有利的問題都是要藏著的,要等對方先出手,然后再拿出來反駁,若是先拿出來,可能會被對手反制。 若由主審官主導,誰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問這個問題的目的是什么。 身在堂上的許芷倩也感覺到有些不妙,看梁棟的態度,也不知道會給他們多少發揮的空間。 以前的審問方式,珥筆也有資格提問,但主線控制在法官手里,珥筆只能根據法官的提問來進行辯訴。 果不其然。 當黃永利上得堂時,梁棟就直接問道:“黃永利,你身為獨子,為何不接年邁的母親跟自己一塊???” 由于宋朝非??粗匦⒌?,在《宋刑統》中,就有這么一條規定,別籍異財,供養有闕,可以以不孝論罪。 也就是,子女趁著父母年老,便將父母財產私分,另立門戶,由此導致子女沒有盡到供養父母的職責。 這罪名最高可以判處死刑。 故此黃永利再狠,他也不敢母親在世時,就將宅子給賣了。 梁棟上來也得就這一點提出質問。 黃永利當即叫冤:“官人明鑒,小人是冤枉的,自家父去世后,小人一直都想接母親與小人一塊同住,但母親習慣住在老宅,始終不肯與小人一塊同住,為此小人甚至都與母親爭執過幾次?!?/br> 許芷倩立刻道:“你若真有孝心,為何你母親這幾年過大壽,你從未出現過?” 黃永利是一臉傷心,搖頭道:“這確實是我的疏忽,這些年一心就顧著賺錢養家,忽略了母親大壽,我真是不孝子??!” 說著說著,他語帶哽咽,還抹了抹眼睛。 對面的李磊立刻道:“關于這一點,司錄可派人去詢問,黃永利每天他有多么忙碌,天天起早貪黑,時常連自己的生日都經常忘記。許娘子從小就養尊處優,自然體會不到平民的辛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