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239節
“你問完了,可我還沒有回答,你這是成心冤枉我……” 頭回打官司的呂嘉問,是毫無經驗,他急得站起身來,沖著范純仁理論起來。 講道理嗎。 不能你講完,就不讓我講了。 這跟栽贓嫁禍有何區別。 范純仁仿佛看見了他當初的自己,他并沒有嘲笑呂嘉問,而是以長輩的身份,給了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堂錄吏瞧了眼趙抃。 趙抃是有經驗的,搖搖頭,表示呂嘉問的這些話不用記下來,又拍了下驚堂木,“肅靜!” “我……” 呂嘉問瞧了眼趙抃,又是一臉委屈地看著張斐。 “坐坐坐坐!” 張斐笑著直點頭。 呂嘉問坐了回去,青澀的臉龐漲得通紅。 關鍵他不傻,他知道這個問題重要性。 雖然已經開堂了,但是這個官司到底能不能打,其實現在還沒有定論,趙頊都未有開會具體商量這個問題,只是批準了他們的請求。 趙頊顯然是給自己留了一步。 如果他被認定是出于報復的動機,那朝廷就肯定不會允許再發生這種事。 因為這將會成為下屬報復上司的一種手段。 這個影響是很惡劣的。 出于這一點,就有可能判故出人罪不成立。 呂公著是直搖頭,只能自我安慰,讓這小子吃點苦頭也好。 “范司諫進步不小??!” 許芷倩側過身去小聲道。 張斐笑道:“這一招他上回就學回了,只不過這回用得更加熟練了?!?/br> 趙抃見這小子還在女人聊天,沉眉道:“張三?!?/br> “在?!?/br> 張斐站起身來,先是低聲向許芷倩說了一聲:“一號文案?!比缓罂聪騾渭螁?,見這小子哪里還有方才那般囂張,就如同一個怨婦一般。 笑意一斂,正色地問道:“呂司法,在此案之前,你認不認識耿明?” “不認識!” 呂嘉問搖搖頭。 張斐又問道:“那你是否知道這個人?” 呂嘉問搖頭道:“不知道?!?/br> 張斐又問道:“那你身為王知縣的下屬,又是否清楚,王知縣平時是如何管教下屬的?” 呂嘉問答道:“非常嚴厲?!?/br> 張斐道:“為了一個你素未蒙面的百姓,去頂撞自己的上司,而且這位上司平時管教下屬,還非常嚴厲,你覺得這值得嗎?” 許芷倩眼中一亮,又得意得意地瞄了眼對面的范純仁,見范純仁是若有所思,心道,你這邊打邊學,如何贏得了。 韓琦低聲道:“看來純仁還是稍遜一籌??!” 富弼輕輕點了下頭。 一比較,高下立判。 范純仁是利用規則取巧,張斐這個問題更有邏輯一些。 呂嘉問似也憋著一股氣:“我的職責不是巴結上司,而是根據司理審理完的案件,議法斷刑?!?/br> 張斐點點頭,繼續問道:“但是你有沒有審視過王知縣的判決,是否有他的道理,還是說你只是對他否定你的判決,而感到不滿?!?/br> 呂嘉問立刻回答道:“我當然有審視過,可是王知縣竟然說耿明提供的稅鈔都不足以為證,但是在我們司理院看來,那可是很重要的證據,那些稅鈔足以證明耿明被迫多交了許多稅錢?!?/br> 門外的百姓,是頻頻點頭。 雖然他們還不清楚具體案情,但這種事已經是見慣不怪了。 張斐點點頭道:“通常出現這種情況,你們司理院一般會怎么做?” 呂嘉問道:“要么就遵從王知縣的意思,要么就上訴開封府,或者去向提刑司告發?!?/br> 張斐道:“可是你并沒有選擇上訴開封府,也沒有選擇去向提刑司告發,而是去到左廳起訴,為什么?” 呂嘉問道:“原本我是打算上訴開封府的,但是王知縣的那番話,令我決定去左廳起訴?!?/br> 張斐問道:“哪番話?” 呂嘉問回答道:“就是方才說到的,王知縣說我不憑家世,連胥吏都當不了,以此來質疑我的判決。恰好我三爺爺又是開封府知府,如果我上訴開封府,只怕王知縣會不服,故此我想憑借自己的能力去告發王知縣?!?/br> “原來如此?!?/br> 張斐點點頭,同時手往下伸,許芷倩立刻將一份文案遞給他。 張斐揚起手中的文案,“這份文案是呂嘉問在司理院的幾次判決案例……” 范純仁立刻質疑道:“這與此案有何關系?” 張斐回答道:“呂嘉問是否有能力勝任這個職位,對于此案的審理,是至關重要,因為王知縣曾質疑過呂嘉問的能力,故此我有必要證明這一點?!?/br> 趙抃稍稍點頭道:“不錯,如果呂嘉問的能力不足,常常犯錯,從而造成王知縣對他不信任,這對于此案的審理非常重要?!?/br> 張斐又繼續道:“司法參軍的職責是議法斷刑,這需要極其專業的學問,許多朝中大臣,若沒有仔細研究過刑法,也是干不了這事的,相信這一點主審官應該比我更清楚?!?/br> 趙抃稍稍點了下頭。 張斐又道:“而呂嘉問年紀尚輕,看上去沒什么經驗,但是通過他前些時候的一些斷法量刑,足以證明,呂嘉問絕對有能力勝任這個職位。并且他判決的每一次案例,都是王知縣批準的,足見王知縣是非常清楚呂嘉問的能力?!?/br> 趙抃道:“將證據呈上?!?/br> 立刻就有一個文吏過來,將那份文案給拿了上去。 論斷案的經驗和專業,趙抃也真不是針對誰,拿著就認真看了起來。 “先喝口茶吧!” 張斐坐下之后,許芷倩立刻給她倒上一杯茶水。 張斐接過來,笑道:“這趙相看著古板,想不到這么細心,都不用我們要求,就給我們備上了茶水?!?/br> 許芷倩忙道:“趙相以前可是有名的鐵面無私?!?/br> “是嗎?” 張斐道:“上回可就他反對的最兇?!?/br> 許芷倩小聲道:“上回那是新法之爭,又不是刑事案件?!?/br> 張斐點點頭:“這倒也是?!?/br> …… 那邊范純仁和錢顗也趁著這時機小聲商量了起來。 “那小子總是比我們多想幾步,這么下去可是不行??!” 這才第一個問題,錢顗就意識到范純仁與張斐還是有差距的。 范純仁道:“只能現學現賣了?!?/br> 錢顗擔憂道:“這樣做行嗎?若學得不好,就還不如按計劃來問?!?/br> 范純仁自信道:“這可是我們這些諫官御史的優勢?!?/br> 他們從不照本宣科,一般都是隨機應變。 錢顗稍稍點頭,又道:“可惜我們唯有準備王知縣的一些判決案例,否則的話,要更有說服力?!?/br> 范純仁嘆道:“是呀!下回再機會,咱們也得準備一些文案?!?/br> …… 呂惠卿瞟了眼王安石,見他雙目一直盯著呂嘉問,于是道:“恩師放心,呂嘉問…… !” 話說一半,就聽王安石道:“那個位子坐不得?!?/br> “什么?” 呂惠卿錯愕道。 王安石道:“你看小子,剛坐上去的時候,多么自信、興奮,這一個問題過后,他就萎靡不振了,下回我寧可當耳筆,也絕不坐上去,太可怕了?!?/br> 呂惠卿訕笑地點點頭,不做聲了。 過得一會兒,趙抃將文案放在一旁,道:“呂嘉問絕對有能力勝任司法參軍一職?!?/br> 旁邊坐著呂公著嘴角止不住地上揚。 硬實力扳回一城,也是可以的。 范純仁又站起身來,向呂嘉問詢問道:“呂司法,方才你提到王知縣為官嚴厲,但不知你認為王知縣在斷案方面,能力如何?” 許芷倩笑道:“他這是在現學現賣??!” 張斐笑道:“那至少他還得跟我打一百場官司?!?/br> 呂嘉問回答道:“在我看來,王知縣在斷案方面,比較平庸?!?/br> 這個蠢小子。呂公著一陣頭疼,你小子這么說,誰還敢當你上司??! 范純仁道:“所以之前你的幾次判決,王知縣都十分認同?!?/br> 呂嘉問擲地有聲道:“那只是因為我判得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