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238節
趙抃話鋒一轉:“不過后來我也反思過,咱們審案追求的是公平和正義,而不是勝負和臉面,只要秉持追求公正的態度,那就不會在意那么多,也就不會感到憋屈和難受,耳筆是在輔助我們審案,而非是我們的敵人?!?/br> 其實大家都有些不適應張斐,張斐確實有些喧賓奪主,導致官員們通常就會覺得,我是根據一個耳筆的思路在斷案,那我這幾十年的書,讀到狗肚子里面去了嗎?就覺得很沒面子。 趙抃雖然沒有審過,但是他上回也有些鉆這牛角尖,認為范純仁輸了,他也沒面子,不過當時韓琦、富弼的態度,令他反思了自己。 韓琦和富弼的地位,比他要高得多,但他們兩個從未覺得這很丟人,是什么結果就是什么結果,后來也沒有人說他們什么。 一個很簡單的道理,既然張斐說得更有理,你為什么不贊成他。 這不是打擂臺,而是審案。 …… 呂公著今兒也來了,但是他連官服都沒有穿,可也不代表他就很輕松,因為呂嘉問就是訴訟人。 來到這里,就趕緊將呂嘉問叫來。 “爺爺!” 呂嘉問有些心虛地瞄了眼呂公著。 呂公著道:“事已至此,你就爭取表現好一點,莫要丟了咱們呂家的臉?!?/br> 呂嘉問聽罷,頓時激動道:“爺爺請放心,孫兒絕不會丟咱家的臉,孫兒對自己的口才,也是很有信心的?!?/br> 呂公著皺眉道:“我叫你來,就是要叮囑你這一點,不管是張三,還是范司諫,可都不是好惹的,你可莫要大意,凡事據實以告,切莫顯擺你那自以為是的口才?!?/br> 呂嘉問頓時就焉了,“孫兒知道了?!?/br> 呂公著瞧他一眼,“但愿你是真的知道了?!?/br> …… 漸漸的,開封府院內的人是越來越多,這場官司在朝中也是萬眾矚目。 因為這里面涉及到兩個非常敏感的話題,其一,司法與行政,這是很多官員所擔心的問題,司法會不會侵害他們的權益。 其二,就是稅收問題,這幾乎每個人都關心。 反正都是很要命的。 而當司馬光與王安石出現時,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他們二人身上。就連韓琦、富弼都沒有他們這么高的關注度。 上回皇城那么一鬧,二人似乎進入冷戰狀態,幾乎就沒有一同出現過。 如今這么多人關注著,那總得給點儀式感。 “恭喜!恭喜!” 王安石見到司馬光,就趕緊拱手道賀。 這擺明就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司馬光面無表情道:“你為何向我道喜?” 王安石笑道:“無論這場官司誰輸誰贏,你司馬君實可都是最大的贏家,實在是可喜可賀??!” 司馬光淡淡道:“也許在你王介甫眼中,這官司是以勝敗而論,但是在我司馬光眼中,公正才是最重要的?!?/br> 王安石笑哈哈道:“上回那些耳筆在開封縣無故挨打,你們談得可都是錢,而非公正?!?/br> 司馬光道:“記得當時你也是支持的?!?/br> 旁邊的蘇軾瞅著這二人又斗上了,正準備上前調侃幾句,上回被他們兩個懟了,心中很不服,一直在找機會報仇,忽覺腳下一疼,哎幼一聲,偏頭看向蘇轍:“你踩我作甚?” 蘇轍忙道:“二哥,不好意思,我一時未有注意?!?/br> 蘇軾沒好氣道:“三弟,你進制置二府條例司才多久,這說謊的本事,可真是長進了不少,你們制定的新法條例,十有八九也是騙人的吧?!?/br> 蘇轍哭笑不得道:“二哥,你就別去湊熱鬧了,這二位可是不好惹的?!?/br> 蘇軾不服氣道:“他張三都惹得,我蘇軾就惹不得么?” 論嘴炮,他蘇軾可就沒有服過誰。 …… 而此時張斐和范純仁已經被趙抃叫到內堂。 “就還是以上回在政事堂的方式審,你們以為如何?” 趙抃向二人問道。 上回那場爭訟,可不是傳統的方式,但是趙抃也覺得,現在耳筆這么厲害,應該給予他們一些些地位。 張斐、范純仁同時點點頭。 趙抃又道:“但是這回證人不少,本官也不能讓他們全都坐在堂上受審,你們看如何是好?” 范純仁立刻道:“上回是我出得主意,這回就由張三決定吧?!?/br> 張斐忙道:“上回是我大勝,這回觀眾比上回還多,為了增添觀賞性,還是由范司諫決定,我無所謂?!?/br> 趙抃問道:“你是來表演的么?” 張斐訕訕道:“畢竟小民是民,范司諫是官,要是輸得太難看,到頭來又是我的不對,小民真的很難?!?/br> 范純仁嘴角一個勁抽搐著。 但沒有辦法,誰讓他輸了。 趙抃也有些血壓升高,后悔來詢問他們,道:“這樣,到時你一人傳一個證人,輪流著來,可有異議?!?/br> 二人均表示沒有。 …… 一切準備妥當之后,趙抃正式升堂。 相比起政事堂那不專業的司法機構,開封府的儀式感還是滿滿的。 威武聲中,趙抃身著官服,威風凜凜地來到主審位上,坐下之后,一拍驚堂木,傳張斐、范純仁上堂。 張斐這邊依舊是夫妻檔,這回許芷倩可是沒有任何害羞和慌張,畢竟大家都已經知道,許遵將她許配給了張斐。 而范純仁那邊也是老搭檔,他和錢顗一塊。 雖然這回主意都是范純仁出的,但上回是他們兩人一塊輸得,不帶上錢顗也說不過去。 四人向趙抃行得一禮,然而入座。 一看這架勢,就知道延續了上回政事堂的審問方式。 韓琦瞅得一樂,向旁邊地富弼道:“不得不說,這種審案的方式,可真是極具觀賞性,甚至比上酒樓聽曲觀舞可有趣多了?!?/br> 富弼瞧了眼韓琦,忍不住揶揄道:“韓相公可真是風流不減當年??!” “……?” 韓琦先是愣了愣,旋即道:“富公有所不知,這腿腳利索,在家里就閑不住??!” 坐在這嘴炮戰場,這些人嘴皮子似乎有些發脹,躍躍欲試。 他們都是見識過這場面的,但是門口圍觀的百姓,可是第一回 見,雖然在林飛一案中,呂公著也曾黃貴幫著辯論,但那都是很隨意,不像今日這般專業。 許多觀眾都沒看明白,這是要干什么。 許芷倩整理好文案后,好奇地瞄了瞄對面,見他們桌上只有那么幾頁紙,小聲向張三道:“張三,你看,他們還是沒有準備什么文案?!?/br> 張斐笑道:“這只是習慣問題,不過你放心,后面會越來越多的?!?/br> 許芷倩問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專業?!?/br> 待他們準備好之后,趙抃第一個宣上來的證人,就是呂嘉問。 這是不能由他們選擇的。 起訴人肯定是一個上堂。 為什么起訴,總得交代一下??! 不然就沒法審。 呂嘉問也真是年少輕狂,上得堂來,很是興奮,臉上一點懼色都沒有,期待眼神仿佛在說,問我,問我。 上回由于對方是王安石,不可能讓王安石站著,當時是給坐的。 既然已經坐下了,趙抃也有安排一個座位專門給證人坐,他覺得上回都很不錯,沒有必要改動。 畢竟他們是證人,又不是犯人。 趙抃先讓呂嘉問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交代一遍。 這其實真的是說給觀眾的聽得,畢竟此案也關乎民生,這輿論也是要照顧的。 呂嘉問立刻將那幾日發生的事情,如實說了一遍。 這個張斐是有交代,讓他千萬別從耿明告狀就開始說起,而是從他接到狀紙那一刻講起,只能交代自己親身經歷的過程。 等到他說完之后,范純仁率先站起身來,道:“根據你的供詞,王知縣第一次找你過去,談論耿明一案時,你們曾發生過激烈的爭執?!?/br> 呂嘉問點頭道:“是的?!?/br> 范純仁道:“不知你們因而爭執?” 呂嘉問回答道:“因為王知縣質疑耿明的證據不足,故而建議息事寧人,但是我覺得耿明的證據非常充足,王知縣有意偏袒韋愚山,因此與他產生爭執?!?/br> 范純仁問道:“所以王知縣與你只是爭論證據是否充足?” 呂嘉問立刻道:“當然不是,當時在證據上面,王知縣爭不過我,就拿我家世羞辱于我,說我若非憑借祖蔭為官,連胥吏都當不上,根本就不懂得斷法?!?/br> 范純仁道:“故此你就懷恨在心,不惜破例,以司理院的名義起訴縣衙,其目的就是為了報復王知縣?!?/br> 張斐站起身來,“我反對!” “我問完了?!?/br> 范純仁瞧了眼張斐,然后坐了下去。 第一百九十章 現學現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