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223節
王安石點點頭道:“這我知道?!?/br> 張斐又繼續道:“但是現在的審判大權還是在知府知縣手中,即便上有政令,那些司理院也不可能躺著就能夠得到這些權力,其中必有一番爭奪。 如今司馬大學士已經提出政法分離,我們就可以借此挑起司理院與官府之間的矛盾,然后從中得利?!?/br> 王安石思索半響,道:“這只怕很難,長久以來,司理院與縣衙的關系密切,想從中挑撥,只怕沒那么容易,關鍵司理院也是站在他們那邊的呀!” 不僅如此,司理院的官員跟地主階級也是有著密切的關系。 張斐道:“可是在權力面前,一切關系都將會變得一文不值。一旦政法分離,司理院將控制稅法,而府縣將控制稅權,一旦我們將這場官司定義為稅法與稅權之爭,他們必然會竭力爭取,因為如果司理院無法掌控部分財政,那必將受制于府縣,沒有財政支持,還談什么相互制衡?!?/br> 王安石臉色漸漸變得猶豫起來,道:“你的意思,你要在司理院打這場官司?” “正是?!?/br> 張斐點點頭,道:“假設縣衙不肯受理,但是司理院卻要求要打這場官司,這就成會演變成政法之爭,我就能夠如愿將這場官司打到公堂上去?!?/br> 王安石不免驚訝地瞧了眼張斐。 好小子。 你這一招可真是夠歹毒的呀! 其實張斐也是吸取了教訓,那許遵也審計過田稅,許遵為什么沒事,而他卻差點栽了,原因就是他只是一個刁民,官府是不可能受制于民,但官與官斗,本質上就是另外一回事。 如果這事能成,最大的贏家,也不是他,而是如司理院,左右廂公這些法院。 對此張斐而言,這就不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游戲,而是一場貓捉老鼠的游戲。 王安石思索半響,問道:“你能說服司理院支持你嗎?” “當然不能?!?/br> 張斐道。 王安石愣了愣,“你不能你說什么?” 張斐回答道:“我要能的話,我還說什么?!?/br> 王安石一臉困惑地看著張斐。 張斐道:“目前司馬大學士還未開始改革,這上面沒有人做主,權力掌握在府縣手中,誰敢當這出頭鳥,除非……” 王安石恍然大悟,“你是讓我給予你支持?!?/br> 張斐點點頭,心道,要是我能搞定,那我還跟你說干嘛,我不自己就干了。 挑起司理院與縣衙的矛盾,說著是簡單,但做起來可就非常難了,人家現在都還是上下級關系,又是穿一條褲子得,人家會為你一個耳筆,去冒這么大的風險嗎? 你又憑什么保證,這能鬧得起來。 除非是上面有人支持。 但王安石有自己的計劃,他不想冒這風險,這不是為百姓申訴,他說句公道話,就能為自己變法改革,提供理由支持,這可是一場政治陰謀,攪合進去,可就不一定出得來。 關鍵贏了又如何? 跟他有屁關系。 張斐偷偷瞄了眼王安石,心知,這不足以打動王安石。于是道:“王大學士可知那司馬學士為何要改革司法嗎?” 王安石微微一怔,哼道:“自然是為了制衡于我,不過王介甫光明磊落,他用司法來制衡于我,我倒也不怕?!?/br> 張斐又問道:“那王大學士又是否知道,司馬學士背后是誰在支持他?” 王安石沉默少許,道:“那些大地主之所以支持司馬君實,也為了對付我?!?/br> 張斐繼續問道:“那如果挑起這場爭斗,對司馬大學士是有利,還是無利?” “當然是……” 王安石突然眼中一亮,自言自語道:“對呀!表面上看,司理院要奪權,這是有利于司馬君實司法改革,但是這又會得罪那些大地主們?!?/br> 說著,他哈哈笑了起來,“如此一來,司馬君實可就是左右為難??!我也很好奇,他到時會怎么選擇?!?/br> 張斐道:“而王大學士就只需要找一人,拉起司法這張大旗來,哪怕是輸了,對于王大學士也毫無影響,反正是我在前面沖鋒陷陣?!?/br> 王安石瞟了一眼張斐,“你就這么好心?” 張斐訕訕一笑道:“我也有個要求?!?/br> 王安石問道:“什么要求?” 張斐道:“我要在開封縣打這場官司,故此王大學士找的人,必須要開封縣的,而不能是開封府的?!?/br> 王安石稍一沉吟,道:“我明白了,你這是要報復王知縣?” 張斐點點頭,道:“我要讓他身敗名裂?!?/br> 王安石皺眉道:“犯得著如此嗎?” “犯得著?!?/br> 張斐語氣非常堅決地說道:“其實呂知府、李通判也曾刁難過我,但他們至少是站在公平公正上面,但是那王知縣都沒有將我們當人看,他抓人可以,但他憑什么用刑,就因為他幫朝廷收稅?這是什么狗屁道理。這個仇,我若不報的話,今后我去打官司,隨時就有可能會被打板子?!?/br> 這就如同家暴一樣,打了第一回 就肯定會有第二回,他必須要對這種行為抗爭到底,你玩陰謀詭計贏了我,那我認,但是你企圖將我打服,那就絕對不可能認慫,因為張斐心里非常清楚,只要服了,那就會天天被打。 王安石突然問道:“這姓王的是不是跟你有深仇大恨?” “???” 張斐愣了下,“沒有??!王大學士為何這般問?” 王安石道:“上一個是王文善,這又輪到王鴻,下一個……呵呵,我也姓王??!” 張斐是哭笑不得道:“王大學士,這就真的是個巧合,我保證,這是最后一次,下回我看到姓王的,我繞著走?!?/br> “你說得,最后一次?!蓖醢彩恍?,但旋即又正色道:“此事事關重大,我也得回去好好考慮一下?!?/br> 張斐點點頭。 “行,我先走了?!?/br> “我送王大學士?!?/br> “不用了!” 王安石一揮手,便起身出得包房,這神色是飄忽不定,暗笑,君實啊君實,你可不能怪我心狠手辣,我就只是一個幫兇,主謀是張三那耳筆。這回可是有樂子看了。哈哈…… 張斐站在廳堂,看著王安石那輕快的步伐,知道這事是十拿九穩,就憑王安石和司馬光恩怨,王安石多半會加入這個游戲的,惡心一下司馬光也好。 但張斐卻是愁眉難展,他心想,我不能為了報復,就將司馬光這棵大樹給扔了,那可真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可我又該怎么說服司馬光,捅自己一刀呢。 第一百七十九章 左右逢源 回到許府,張斐便將自己的計劃,告知許遵父女。 “唉……” 許遵撫須嘆了口氣,面露愁緒道:“這事我能幫你的不多??!” 玩這種政治陰謀,他真不是非常擅長,而且他內心其實也不希望張斐這么做。 許芷倩知許遵所憂,于是主動向張斐道:“張三,此非一件已經發生的案件,而是要你去策劃的,這必然會有漏洞,對方手眼通天,這極有可能被他們找出破綻,那樣的話,可就危險了?!?/br> 許遵不動聲色地點點頭。 打官司打不贏,這并不違法,許遵是可以保住張斐性命無憂,但用這種手段,一旦被對方抓住把柄,那許遵也保不了了。 張斐解釋道:“不是我去策劃,我也沒有這本事,是王大學士去策劃,我只負責提供主意,而案件也肯定是已經發生的,這根本不需要去編造,因為如今偷稅漏稅的現象,處處可見,只是未有人去調查,只要打到公堂上,那就是我所擅長的?!?/br> 許遵道:“可你所得到的,就只是純粹的報復,我還是希望你能夠用律法去討回公道,一旦用了陰謀詭計,對方也不會跟你在公堂上爭訟?!?/br> 手段,他也是認同的,比如說張斐報復那王文善,他當時也是支持的,因為張斐是通過不斷上訴去達到自己的目的。 張斐底氣滿滿地說道:“我這就是為了公正?!?/br> “是嗎?” 許遵疑惑地看著他。 張斐點點頭道:“這個案件,是絕不能以一頓板子而結束,因為這么一來,我將很難再上堂爭訟,他們都會用板子來對付我。到時他們都會想,打我一頓板子又如何,難不成朝廷會為了一個耳筆,去懲罰官員嗎?” 許芷倩輕輕點了下頭,又偷偷瞄了眼許遵。 張斐又道:“而且從此案來看,行政是完全凌駕于司法之上,而知縣、知府他們圖得又是政績,也就是說,他們的政治仕途將凌駕于司法之上,司法根本無法起到監督的作用。 如果司法與行政能夠相互制衡,在許多事方面,知府知縣就不能為求政績,肆意妄為。我是挑起了一場司法與行政的斗爭,但這是一場司法迫切需要的斗爭,如果最終結束這場斗爭的,是一場公平的審判,相信這能夠給予司法極大的助力?!?/br> 許芷倩小聲道:“爹爹,女兒覺得張三說得挺有道理,司法若想制衡行政,必然會有一場爭斗?!?/br> 許遵瞧了眼許芷倩,又沉思半響,最終還是被張斐說法打動,問道:“你希望我怎么幫你?” 張斐道:“我希望恩公能夠提供一些有關他們偷稅漏稅的案件給我?!?/br> “我還當是什么?!?/br> 許遵撫須呵呵一笑,看向許芷倩,“這事倩兒就能夠幫你解決,他們的手段也并非是非常高明的?!?/br> 許芷倩得意地向張斐使了使眼色。 張斐笑道:“麻煩你幫我準備一下,我還得有些善后的事要處理?!?/br> 許芷倩問道:“什么事?” 張斐道:“繳納官府賜予的罰金?!?/br> …… 那邊王安石也找來自己的心腹大將呂惠卿商議。 呂惠卿聽完之后,不禁深感震驚:“這小子也真是夠狠的,那板子到底沒往他身上打,但是他卻想出如此狠毒的報復計劃?!?/br> 王安石搖搖頭:“這個計劃只是他為了說服我支持他,而他最終的目的,還是要依靠爭訟來報復王鴻?!?/br> 呂惠卿稍稍點頭。 王安石問道:“你怎么看?” 呂惠卿思索好一會兒,道:“這確實能令司馬君實感到左右為難,但如果最終成功的話,這也會令司理院干預到財政,而到時司馬君實掌控司法,也有可能會對我們造成威脅?!?/br> 他們是走行政路線,這場官司的最終結果,可能司法掠奪行政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