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168節
可見,引例破律是必然的。 既然是必然的,就不如主動為之。 這樣還能夠更規范。 當然,這對于耳筆之人是非常有利的,到時張斐也可以引例打官司。 但是,得先制造問題,不可能無緣無故的跑去朝廷,嚷嚷著要引例破律,誰也不會搭理你??! 正如張斐所言那般,“變”乃天下最難之事。 變,必然會傷害許多既得利益者。 …… 翌日,下午。 開封府。 “知府,適才那右廂公的黃推官遞上一張狀紙?!?/br> 黃貴稟報道。 剛剛午休過的呂公著,還有一些睡眼惺忪,聽到這話,頓時就打起精神來了,稍顯詫異地問道:“是什么大案子?那黃推官的狀紙怎會遞到本官這里來?!?/br> 那是最低級別的法院,我這里是最高級別的法院,越級了呀! 不是大案子,不能這么干??! 黃貴解釋道:“這狀紙乃是汴京律師事務所的耳筆之人邱征文今早遞去右廂公?!?/br> 呂公著一聽這律師事務所,就一個頭兩個大,辨識度太高了,嘖了一聲:“他們好不容易正常了,知道跑去右廂公了,怎又轉到我這來了,難道他們認為我呂公著乃是他張三的專用知府嗎?真是豈有此理?!?/br> 他上回就想躲了,結果還沒有躲成,今日對方倒是想明白了,不來打擾他了,結果還是轉到他這里來了。 他能不生氣嗎? 黃貴訕訕道:“知府息怒,因為這張狀紙跟昨天打得那場官司是有關聯的,故此他們不敢輕易判決,只能由知府來定奪?!?/br> 呂公著聽得眉頭一皺,“狀紙呢?” 黃貴趕緊將狀紙遞上。 呂公著接過看完之后,當即就往桌旁一拍,“本官就知道沒這么簡單?!?/br> 黃貴道:“知府,此案罪名特殊,廂公那邊也不得不慎重對待,可是蘇軾一案,與此案是完全相同,若是廂公那邊另判,只怕會影響到開封府的權威,可如果照判的話,估計汴京所有的書商都會被告,那幾家大的書商幾乎都有盜印晏相的詩詞集?!?/br> 呂公著嘆了口氣,“不但如此,昨日蘇軾一案,本官不過是以特殊案件做出判決,但若是此類案件變多,還都以我的判決為例,給予判決,顯然是不符合造襖書襖言罪的刑罰,這豈不是成了引例破律?!?/br> 造襖書襖言最輕的懲罰,都是六十杖。 但是昨天的判決,是判此罪名,但卻暫免其杖刑,同時又判被告給予原告賠償。 此罪名下,是沒有這條刑罰的。 知府當然是有權力,根據實際情況,做出特殊判決的。 要只是個案,那就罷了。但如果人人都引用這個特殊判決,給出同樣的判決,顯然這個判例是優先于律文的。 就成了引例破律。 黃貴面露愁容道:“若不引例破律,只怕會引來更多的麻煩,首先,那些書商都得被杖刑,而且,這兩件案子一模一樣,知府已經給出判決,要是右廂公給出不一樣的判決,只怕會引人非議?!?/br> “這個臭小子!” 呂公著不禁恨得是咬牙切齒,突然,他眉頭一皺,“可是他這么做是為什么?難不成是成心刁難本官?” 黃貴道:“下官適才聽聞,原來蘇軾與張三簽訂的契約,是規定此案的賠償作為報酬,歸張三所有?!?/br> 呂公著道:“也就是說他要做印刷書籍的買賣?” 黃貴點點頭道:“倒是有這個可能?!?/br> 呂公著怒不可遏道:“所以他是想利用本官,白得那些書店?!?/br> “……” 黃貴也是頭回遇到這種事,不知該如何說。 呂公著忽然覺的此事已經超出他的職權范圍,自己也做不了主,“我先去找君實他們商量一下?!?/br> 他當天就跑去審刑院找到司馬光,與之商量,此案該怎么判。 司馬光昨天就想到,此案沒有這么簡單,方才都還在思考這事,一聽此案,就知道張斐又在裝神弄鬼。 他才不相信張斐就只是為了幾家書店。 司馬光表示,自己也沒有遇到過這事,也得研究研究,讓呂公著先押著,等到時開個會,具體商議一下。 等到呂公著走后,司馬光立刻就將許遵給請來。 許遵故作思考后,道:“此案依下官愚見,唯有引例破律?!?/br> 引例破律?原來那小子是想引例破律,來介入朝廷立法。 司馬光這人精一下就反應了過來,但不露聲色,問道:“許寺事通曉古今之律,也應該知道引例破律會出現許多問題的?!?/br> 許遵立刻將昨日張斐那套說辭告知司馬光。 司馬光聽罷,不禁眉頭緊鎖,是呀!那王介甫是要變法,他將法都給變了,我就是再怎么司法改革,也難以依靠律法去限制住他呀!唯有引例破律才能夠與之抗衡。。 第一百三十九章 緊鑼密鼓 雖然目前王安石還未公布他的新法,但是衙前役是肯定要改的,那么根據王安石目前的說法,之后朝廷可能會花錢雇役。 既然是雇傭性質,那百姓是不是可以不去? 不去的話,算不算逃役? 到時官府又該怎么判? 富人要交錢免役,不交錢的話,又該怎么懲罰? 司馬光突然意識到,引例破律其實已經是無法避免的事。 但是他行事作風,還是非常保守、謹慎,他并沒有馬上就上奏皇帝,而是從審刑院中調去一些特殊案例來分析。 看看還沒有類似的案件。 …… 而那邊王安石也在與皇帝進行最后的安排。 首先,不是要頒布新法,而是要讓新法師出有名。 王安石事先已經說明,為了避免整頓吏治耗費太多精力,要創一個臨時官衙,繞開整個體制。 這個臨時官衙正式命名為“制置三司條例司”。 解釋為“以掌經畫邦計,以變舊法,以通天下之利?!?/br> 顧名思義,主要是掌管財政大權。 趙頊事先就已經答應了。 如今就剩下一個人選問題。 令趙頊意外的是,這個制置三司條例司的共有兩個長官,名為制置三司條例,王安石是舉薦陳升之與之共掌,且以陳升之為首,他屈居其下。 “先生為何不獨自掌管此司?”趙頊問道。 王安石就道:“回稟陛下,臣資歷淺薄,若獨掌此司,只怕名不正,言不順,無法令人信服,故臣建議由知樞密院事與臣共掌?!?/br> 他混跡官場這么些年,也不是個愣頭青,一人獨掌天下財政,這是很危險的事,皇帝能放心嗎? 而且他現在畢竟是副相,不是宰相,他目前的資歷也不可能直接升宰相。 當今朝中的四個老宰相,富弼,唐介,曾公亮,趙抃,全都不支持他,那總得找個人來壓陣,畢竟他王安石才回京一年。 陳升之資歷深,功績斐然,又是他的好友,也是支持他變法的。 樞密院掌天下軍政,與中書并為二府,一文一武,中書幾個老頭都反對,王安石也只能將目光轉向樞密院。 趙頊也理解王安石的顧慮,微笑地點了點頭,又問道:“這檢詳文字官和向相度利害官,又是為何而設,該由何人擔任?” 王安石道:“檢詳文字官乃是輔助上官制定新法條例,而相度利害官則是去往各地巡訪,看新法是否得以執行,若有不當之處,則立刻改之?!?/br> 從這相度利害官就可見,這制置三司條例,就不僅僅是掌管財政,還有監督的權力。 另外,也由此可見,王安石并非是一味的剛愎自用,他也知道新法肯定會遇到問題的,故設相度利害官,務求遇到問題能夠及時改正。 王安石又道:“臣認為由一些資歷尚淺的年輕官員擔任最為合適?!?/br> 趙頊點點頭,很是滿意道:“先生真是考慮周詳!” 朝中的老司機,無論官大官小,多半都是既得利益者,他們又如何會盡心盡力輔助王安石變法,而那些資歷尚淺的年輕官員,為求上位,肯定會竭盡全力的。 在議完此事之后,王安石突然問道:“陛下可有聽聞前幾日蘇軾狀告書店集聚賢一事?” 趙頊愣了下,道:“朕略知一二,先生為何突然談及此事?” 王安石道:“臣以為那耳筆張三論述的非常有道理,盜印之事,愈發泛濫,于國不利,朝廷不能放任不管?!?/br> 趙頊哦了一聲,道:“那依先生之意,該當如何管理?” 王安石便將征收印刷契稅的想法,告知趙頊。 趙頊稍稍點頭道:“此建議不錯,不但可以防止盜印,同時還能夠為國增稅?!?/br> 王安石道:“臣希望將此法作為新法的開始?!?/br> 趙頊聽得眼中一亮,“先生此計甚妙??!” 這個稅法的出現,肯定是對文人有利。 將盜印導向正版,保障文人權益,但同時也符合王安石為國理財的理念,以此開始,顯然是為示好那些文人。 這是臨時決定的,但這稅法涉及面很小,影響也很小,不會對原本計劃有任何負面的影響。 …… 然而,張斐也沒有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