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84節
“當官真好!” 張斐感慨一聲,又道:“恩公,不知王文善何時離京?” 許遵詫異道:“你問這個作甚?” 張斐道:“我要去羞辱他一番?!?/br> 許遵皺眉道:“至于如此嗎?” 君子都講究點到為止。 在他看來,這已經是非常不容易了。 張斐如實道:“否則的話,我不能出心中這口惡氣?!?/br> 都已經到這份上,還在乎多踩一腳嗎? …… 今日一早,張斐來到南門,親眼見證自己的勝利成果。 王文善雙目死死盯著張斐,仿佛要將其生吞活剝了,“老夫這回真是看走眼了呀!” 張斐道:“你不是看走眼了,你是蠢。記得我提醒過王司農,你這瓷器是撞不過我這瓦片的,我當時的態度非常正經,可惜王司農并未放在心上。不,王通判?!?/br> “你……”王文善氣得是咬牙切齒,“你小子別囂張,老夫還會回來的?!?/br> 北宋文官就這點好,死不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張斐嘴角揚起一抹笑意道:“現在你都整我不死,三年以后,你認為你還有機會嗎?而且,我不認為你還回得來,畢竟你都這把年紀了?!?/br> 王文善一驚,道:“此話怎講?到底是何人指使你的?!?/br> 張斐高深一笑:“一路好走。再會,不,再也不會?!?/br> 言罷,他便轉身離開了。 他要給王文善心里留下恐懼的種子,這便是他來此的目的。 剛剛經過一個轉角,忽聽得一個笑聲,“你小子真是殺人誅心??!” 張斐偏頭看去,正是司馬光。 第七十三章 相見恨晚 “蝦仁豬心?” 張斐一臉呆萌地看著司馬光,“司馬大學士,這……這是一道菜名么?” 司馬光走了過來,雖面帶微笑,但銳利的眼神,仿佛在說,你小子就別老夫面前裝嫩了,咱又不是沒交手過。 張斐尷尬地咳得一聲:“也許……也許司馬大學士說得是殺人誅心,那倒也是,都已經約束了我的爭訟資格,還要打我,對我趕盡殺絕,可真是殺人誅心??!” 司馬光呵呵道:“他這就不叫殺人誅心,而是自作孽,不可活也。唉……老夫與其共事這么些年,才發現其心胸恁地狹隘?!?/br> 張斐笑道:“這都怪我身份太卑微,若是高一點,或許就不會這樣了?!?/br> “哈哈!” 司馬光大笑幾聲,不置可否:“既然你小子看得恁地透徹,為何要將王介甫的一番好意,拒之門外?” 張斐錯愕道:“什么拒之門外?” 司馬光道:“老夫聽說那王介甫本打算舉薦你入仕,卻被你給拒絕了,多少人想當官可還當不了,如此大好機會,你為何不珍惜?” 張斐神色一愣,半真半假地嘆道:“我一無功名,二無家世,即便入仕,只怕也只能幫人跑跑腿,與其去朝廷自找憋屈,就不如待在市井逍遙自在?!?/br> “逍遙自在?” 司馬光搖搖頭道:“你得罪了這么多人,只怕很難逍遙自在??!” 張斐道:“可入得官場,只怕會死得更慘,那茅房邊上的石頭,雖然是又臭又硬,時不時還會絆腳,但沒有人會去碰它的。桌上的瓷杯,雖然精致,昂貴,但終究難逃被摔碎的命運,比如王司農家里的瓷杯?!?/br> 司馬光聽得是呵呵直笑,又點點頭:“其實老夫與你的看法一樣,老夫也認為珥筆之民的身份要更加適合現在的你,入得官場,反而會束縛你的才能,不利于你的前途?!?/br> 張斐稍顯疑惑道:“司馬大學士何時這么關心我了?!?/br> 司馬光瞧他一眼,“怎么?你認為老夫是那不講道理之人?還是那小肚雞腸之人?” “不敢?!睆堨侈D而又問道:“司馬大學士終于認同了阿云一案的判決結果?” 他知道歷史上,司馬光對此案耿耿于懷。 這也是他與司馬光之間恩怨。 司馬光哼道:“這你休想,阿云一案,老夫只是輸了,但不是錯了,你也只是贏了,而非是對的?!?/br> 張斐拱手道:“多謝司馬大學士的諒解,其實我并非是想證明我是對的,我只是想報答救命之恩?!?/br> 司馬光笑著點點頭,“這老夫知道,其實經過最近發生的幾件事,老夫也發現,你小子心腸并不壞,而且小小年紀,就能做到不畏權貴,敢于為公平而爭,著實難能可貴啊,也難怪那許仲途恁地看重你?!?/br> 這老狐貍是在給我灌迷魂湯嗎?張斐笑道:“司馬大學士突然這般夸我,我真是受寵若驚??!” 司馬光呵呵道:“罵你也不是,夸你也不是,你到底想怎樣?” 張斐忙道:“那還是夸好?!?/br> 司馬光又道:“其實關于李四一案,還有約束爭訟權,以及王文善一案,老夫都是支持你的,同時老夫也希望,你能夠發揮自己的才能,為更多蒙冤百姓伸冤?!?/br> 張斐眼中閃過一抹疑惑,嘴上卻是重重嘆了口氣:“我倒也想,只不過我現在連堂都上不了,怎么為百姓鳴不平?!?/br> 司馬光斜目瞧著他。 張斐被他瞧得有些心虛,“司馬大學士為何這般看著我?” 司馬光呵呵道:“王文善都已經被逐出京城,你都還不肯罷休,大清早就趕過來踹上一腳。當初他也只是約束你的爭訟權,你卻搞個房貸,令他夜不能寐,你會愿意受這窩囊氣,只怕你已經獲得了那爭訟資格,即便沒有,估計也快了?!?/br> 哇……這老狐貍觀察我多久了。張斐忙道:“司馬大學士太看得起我了,我那都是為了生存,不是為了斗氣?!?/br> 司馬光道:“好吧!老夫去幫你爭取這訴訟資格,這不過舉手之勞?!?/br> “???那個,無功不受祿,況且這等小事,也不敢勞煩司馬大學士?!睆堨澈俸傩Φ?。 他要自己出這口惡氣的,司馬光若幫了,那就不痛快了,關鍵他已經拿到爭訟權了,就看什么時候給他們一個驚喜。 司馬光指著張斐,“你小子……” 他這明顯是在拉攏我,我到底有什么是他想要的?先不管了,反正我也沒啥可失去的,既然他要拉攏我,那我先把好處要到手再說。 張斐是一點也不在意被人利用,因為這恰好能夠證明他是有利用價值的,瞄了眼司馬光,嘆道:“就算要回那爭訟資格,我所能做得事,也是很有限的,可能連養家糊口都不夠?!?/br> 司馬光問道:“那你想怎樣?” 張斐道:“其實我一直有一個大膽的想法,就是不太敢做,若是有司馬大學士支持,那小民就不怕了?!?/br> 司馬光道:“什么想法?” 張斐道:“計稅?!?/br> 司馬光疑惑地看著他,“計稅?” 張斐點點頭道:“其實那些刑事案件,一年到頭也沒幾回,不太會危及國家安定。真正引發糾紛的,還是錢,其中最主要的就是稅。 我就想以自己對稅法的了解,去專門幫人計稅,并且給予法律上得擔保,如此便可減輕百姓們的負擔?!?/br> 他說得很隱晦,但是司馬光一聽就明白過來,要是此計能成,將會有限度的降低亂收稅的現象。 等于是在民間筑起一道墻。 這很妙??! 也很符合司馬光的政治理念。 思索半響后,司馬光抬頭驚訝地看著張斐,“這是你想到的?” 張斐點點頭。 司馬光又問道:“你是怎么想到的?” 這往大了說,就是心懷天下,要勝過訴盡天下不平之事。 張斐訕訕道:“我說了司馬大學士可別笑話我??!” “說!” “這世上的大富商,基本上都是大地主,原因很簡單,因為土地能夠種糧食,種桑樹,而食物和布匹,又是人人生活所需,不可缺少,除此之外,還有就是稅亦是不可缺少的?!?/br> “原來如此!” 司馬光這才恍然大悟,人人都得交稅,如果有一人出來擔保,并且還能成功,那不得賺瘋了去,頓時再無懷疑,呵呵笑道:“看不出你還挺有做買賣的天賦?!?/br> “哪里!哪里!”張斐憨厚地笑道:“只不過司馬大學士也知道,這并不容易,如果……” 不等他說完,司馬光就道:“老夫一定支持你,老夫期待此事能夠早日落成?!?/br> 語氣非常堅決。 張斐忙拱手道:“多謝!多謝!” 心里卻在嘀咕,看來他是真的想拉攏我,那到底因為我的才能,還是顏值……? 司馬光瞄了他一眼,突然問道:“對了,有件事老夫一直想向你請教,只是未有找到機會?!?/br> “不敢!不敢!”張斐忙道:“司馬大學士有話盡管吩咐?!?/br> 語氣聽著就不一樣了。 司馬光問道:“你當初是如何說服王介甫答應幫房貸擔保的?” 張斐愣了愣,倒是沒想到司馬光會有此一問,道:“當然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房貸一事,官員得利,商人得利,朝廷也得利,王大學士為國為民,又怎會拒之門外?!?/br> 司馬光撫須笑道:“老夫指得不是利弊?!?/br> “那司馬大學士指的是?” “依老夫對王介甫的了解,他應該首先想到的是,朝廷自己干,而不是將房貸交由商人?!?/br> 看來同行之間不僅僅只有赤裸裸的仇恨,還有勝過夫妻般的知根知底。 張斐點點頭道:“王大學士的確提過此事?!?/br> 司馬光忙問道:“你又是如何說服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