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40節
張斐瞧了眼許芷倩,這小妞是要捧殺我呀!我才不會上當。避重就輕道:“窮人也沒錢付我爭訟費??!” 許芷倩一聽,當即暗罵,此人可真是狡猾。但也未表現出來,道:“王師兄,張三,酒菜已經備上,我們不如進屋邊喝邊談?!?/br> 王頁忙道:“師妹做主便行?!?/br> 三人來到大廳內,但見桌上擺放著美酒佳肴,十分豐盛。 張斐對天發誓,他從來沒有在許府見到這么豐盛的菜肴,心想,我好歹也算個客人,可他們從未這么招待我,真是狗眼看人低。 許芷倩見張斐站在桌邊不動,面色陰晴不定,心里也犯嘀咕,他又在生什么氣,于是道:“張三,你坐啊?!?/br> 張斐瞧她一眼,當即揶揄道:“許娘子可是要少喝一點,以免傷及無辜?!?/br> 許芷倩想起那日之事,當即俏臉一紅,低聲道:“你瞎說甚么?!?/br> 哇……她竟然沒有跟我吵鬧,看來又是做給她男朋友看得,可真是虛偽。張斐哼了一聲,坐了下去。 許芷倩只覺莫名其妙,自己什么時候惹到他了,可又見王頁正好奇地瞧著他們兩個,忙道:“王師兄請坐?!?/br> 王頁神色一斂,“師妹請坐?!?/br> 三人坐下之后,王頁舉杯道:“我敬三郎一杯?!?/br> 張斐舉杯就道:“干了!” 便是仰脖一飲而盡。 王頁端著杯子,一臉錯愕,但也只能跟著一飲而盡。 張斐又舉杯回敬一杯,“干了!” 二人又是一飲而盡。 這酒杯放下之后,又見張斐在倒酒,王頁嚇壞了,這廝是要買醉么? 許芷倩也道:“張三,你何時變得這么愛喝酒?” 張斐酸溜溜道:“平時你也沒請我喝過酒,又怎知我不愛喝酒?” 許芷倩這才恍然大悟,心道,你這人可真是小氣。沒好氣道:“這酒菜都是王師兄帶來的,你在我家住這么久,也沒見你買過什么?!?/br> “???” 張斐頓時一臉窘迫,臉都紅透了,真是尷尬地能滴出油來。 “這酒誰買的都無妨?!蓖蹴摬磺宄说臓顩r,況且他也不是來喝酒,于是轉移話題道:“三郎,我有一句話,不知當不當說?” 張斐也迫切地需要轉移話題,忙道:“閣下但說無妨?!?/br> 王頁道:“我以為李四一案,倒是有些美中不足,眾人皆知李四才是受害者,可如今他也難逃牢獄之災啊?!?/br> 張斐心虛地瞄了眼許芷倩。 許芷倩立刻道:“你勿要害怕,王師兄乃是自己人?!?/br> 拜托!我是怕你揭穿我敲詐陳裕騰的計謀,再說他是你的人,跟我有毛關系。 張斐雖不知許芷倩到底有沒有說,但他當然也不會不打自招,訕訕笑道:“閣下說得是,但我只是一個珥筆之人,只能在律法范圍內為訴訟人爭取最好的結果。玉石俱焚,那便是最好的結果?!?/br> 王頁聞言,不禁長嘆一聲:“我大宋百姓,只能用這種方式來為自己伸冤,真是令人感到痛心,難道就沒有辦法阻止嗎?” 看來她是沒說。張斐暗自松了口氣,也輕松下來,搖搖頭道:“這恐怕不可能?!?/br> 王頁一怔,道:“為何?” 張斐道:“我認為這高利貸倒不是罪魁禍首?!?/br> 都不等王頁開口,那許芷倩搶先問道:“此話怎講?” 可說完,她又忐忑地瞧了眼王頁,見王頁微笑地看著張斐,稍稍松了口氣。 張斐倒是沒有在意他們二人的小動作,又喝了酒,性質還不錯,侃侃而道:“就拿李四一案來說,表面上看,好像是高利貸逼得李四賣妻賣田,可問題是,就算給他更低的利息,其實他也還不上,只不過陳裕騰貪得無厭,才令人感到痛恨。 另外,高利貸可不是搶劫,沒有拿著刀逼著你去借,你可以選擇不借。 這歸根結底,還是如今百姓負擔太重,他們沒有能力抵御任何一點點風險,隨便生個小病,就有可能得傾家蕩產?!?/br> 許芷倩聞言,稍顯緊張地偷偷瞄了眼王頁,見他緊鎖眉頭,沉默不語。眼眸一轉,道:“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這朝廷花銷也大?!?/br> 王頁一怔,連連點頭道:“師妹言之有理,不知三郎可有解決之法?” “有??!” 張斐笑道。 許芷倩忙問道:“何法可解?” 王頁也是猛地一怔,期許地望著張斐。 張斐呵呵笑道:“讓你爹少賺一點就行了?!?/br> 許芷倩神色大變,站起身來,激動道:“你別瞎說,我爹可沒什么錢?!?/br> 張斐被嚇到了,訕訕道:“我不過開個玩笑,你這么緊張干什么?” “我……” 許芷倩不禁轉頭,忐忑地看著王頁。 “哈哈……三郎真是妙語連珠?!蓖蹴摴恍?,又道:“可這天下人之苦,又豈是恩師一個人能夠承受得住的!” 許芷倩直點頭,又緩緩坐下。 “那倒也是的?!睆堨滁c點頭,道:“其實關于這個問題,早在千年之前,孔圣人就已經給出答案?!?/br> 王頁哦了一聲:“是什么?” 張斐道:“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br> 他一直認為,光憑這一句話,就足以奠定孔圣人的地位,無可撼動。 從國家安定層面來說,就是這么回事。 但是孔圣人卻是在那個時代就說出來了,絕對的神吶! 王頁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突然拱手道:“三郎真是一針見血,令我受益匪淺,既然三郎知道問題出在何處,心中應該有解決之法吧?” 張斐稍顯詫異地審視了王頁一番,道:“想不到閣下如此年紀,就記掛著國家大事?!?/br> “???” 王頁愣了愣,“我……” 許芷倩突然道:“你們讀書人待在一起,不議論國家大事,又議論什么?!?/br> “師妹說得是?!蓖蹴撨B連點頭,又再說道:“三郎之才,我十分仰慕,還望三郎能夠不吝賜教?!?/br> “賜教倒是不敢當?!睆堨扯加行┎缓靡馑剂?,這小迷弟真是有些可愛,稍一沉吟,道:“其實這問題人人都知道,辦法也是人人都知道,只是做不到而已?!?/br> 王頁稍稍點頭,道:“三郎言之有理?!?/br> 語氣中透著一股無奈。 張斐道:“故此我以為唯有推崇法制,或許能夠解決一些問題?!?/br> 王頁精神一振,道:“法制?” 張斐點點頭道:“對??!現在的問題是做不到,而之所以做不到,不是沒有這能力,而是因為大家都不想這么做,法制就是逼著大家去做他們不想做得事,對癥下藥,這問題不就解決了嗎?!?/br> 王頁一揮拳,振奮道:“說得好!三郎之言,真是深得吾心??!我敬三郎一杯?!?/br> 許芷倩詫異地看向王頁,心里有些納悶,這有什么值得興奮的? 她卻不知,這就是典型的珥筆話術,用最膚淺的詞句,給予充分的邏輯,去解釋一個復雜的問題,讓問題變得通俗易懂。 這種話術是能夠極大的提高傾聽者的信心,仿佛問題很快很輕松就能夠解決。 如果唉聲嘆氣,這也難,那也難,聽得人早就抑郁了,哪還有信心。 “???”張斐還被他嚇得一跳,心道,這兩人真是有夫妻相,都愛一驚一乍,一點也不沉穩,敷衍道:“是嗎?那就好!那就好!開心就好!呵呵?!?/br> 又舉杯回敬。 心里卻想,你問我一個律師該怎么辦,我不說法制,難道說去搞房地產??!不過說真的,其實房地產也不錯,尤其是在汴京,真的是太像了,我若改行,就去搞房地產。 放下酒杯之后,王頁瞅這廝樂呵呵的,很是隨意,頓時激情全無,興致闌珊地說道:“三郎似乎對這國家大事不感興趣?” 張斐很是誠實地說道:“我覺得目前我能養活自己,然后給國家交稅,那就是對國家最大的貢獻?!?/br> 王頁擺擺手道:“三郎之才,豈至于此,我很好奇,為何三郎不考取功名,入仕為官?” 又是這個問題,為什么他們都這么看得起我?怪哉!張斐嘆了口氣,老生常談道:“若是能當官,誰又愿意當這珥筆之人,只是我考不上功名?!?/br> “這怎么可能?”王頁道。 張斐沮喪道:“倒不是我蠢,只不過我的天賦與科考是完美錯過。若讓我寫狀紙,我能寫出花來,但若讓我寫文章,我是半天也寫不出一個字來?!?/br> 他連提筆的勇氣的都沒有,在這個時代寫文章,就四個字——自取其辱。 王頁稍一沉吟,笑道:“三郎也莫要灰心,說不一定以后會有機會?!?/br> 許芷倩猛地一怔,側目看向王頁。 張斐拱手笑道:“借你吉言!借你吉言!” 王頁突然抬頭看了眼,道:“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去了?!闭f著,他又向張斐拱手道:“今日能夠與三郎相識,真是吾之大幸?!?/br> 張斐忙道:“一樣!一樣!若是閣下有官司要打,記得找我,其實……呵呵,我也幫富人打官司,賺點糊口費。嘿嘿?!?/br> “???” 王頁是目瞪口呆。 這格局一下子降到冰點??! “噗嗤!” 許芷倩笑出聲來。 張斐瞧這女人一眼,道:“你笑什么,賺錢嘛,不寒磣?!?/br> 王頁哈哈一笑:“好一句賺錢不寒磣,如三郎這般率直之人,如今可是不多了。一定!一定!”說到這里,他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對了!你說李四一案,朝廷會怎么判?” 張斐稍一沉吟,笑道:“我只知道朝廷不想怎么判?!?/br> 王頁思索片刻,撫掌哈哈笑道:“妙哉!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