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36節
如果就常理而言,戲賣與擅去是不可能同時存在的,但律法并沒有規定這一點,律法只是解釋何謂戲賣,何謂擅去。 那么如果分開來看的話,曾氏的確犯了擅去之罪,因為她是在沒有完成納征的情況下,就主動離開自己的丈夫,跑去跟別人結婚。 因為李四當時并沒有趕著她走,反而是眼巴巴,淚汪汪,滿是不舍。 陳裕騰亦是如此,他是在沒有完成納征的情況下,就將人家妻子給娶走了,這當然是屬于奪妻,雖然中間沒有人反抗,但不代表這就合法。 想了半天,呂公著可算是理清楚了,歸根結底,就在那份契約的生效日期上,他們都以為自己完成了合法手續,可因為陳裕騰之后追究利息,而導致這一切都變得不合法,因為這個交易日期是定在六月十五,行為卻提前發生在六月初三,又怎么可能合法,三人誰又能幸免。 此時此刻,不管是呂公著,還是許芷倩,都明白為什么之前張斐先讓李四去祥符縣告官,以及方才要控訴那份契約不合法,其目的就是要官府給出證明,表示這契約非常合法。 只要這契約合法,那么整個交易就不合法。 當然,如果三人都默認,那其實也算合法,官府也不會追究,關鍵現在是李四他不認,他認為自己違法,他若違法,其余二人自然也就違法。 但是真要這么判,好像又有些不合情理,就差這么十二天,然后就判三人重罪,人家李四、曾氏都還是受害者,這好像也不妥??! 如果坐實罪名,除了坐牢,還得接受杖刑。 處罰是很嚴厲得。 畢竟這關乎禮法。 呂公著非常慎重道:“由于此案還涉及到陳裕騰與曾氏,本官還得調查清楚,再做判決。退堂!” 第三十三章 路漫漫其修遠兮 這個官司本來打得是民事糾紛案,呂公著也做好這方面的功課,哪知張斐這臭小子不講武德,打著打著,就成了刑事案件。 官有政法,民從私契---可就不好使了。 既然是刑事案件,自然就更得慎重。 因為刑事案件的處罰,是遠重于民事糾紛的。 關鍵呂公著也沒有做好這方面的準備,雖然他已經理清楚整個事件的脈絡,但他不敢輕易下決斷。 而當張斐離開衙門時。 門口圍觀的群眾是一個也沒有少,但是…… 沒有喝彩! 沒有掌聲! 沒有淚水! 沒有感動! 唯有懵逼! 圍觀群眾們完全就聽不明白,饒是經驗豐富,熟讀律法的呂公著,也都是想了半天,才將這個彎給轉過來,更何況他們這些看熱鬧的平民百姓,他們對律法幾乎是一無所知,這哪里轉得過來呀。 關鍵張斐是幫李四來訴訟的,結果直接就將李四送入監獄。 干脆利落! 但是這樣好嗎? 今后誰還敢找你打官司??! 豈不是自尋死路。 就這樣,他們是呆呆地,甚至都帶有一絲害怕地望著張斐獨自一人離去。 因為誰也沒有忘記,他們好像是兩個人來的。 “張三哥!” 忽聽后面有人叫喊,張斐回過頭來,見馬小義頂著滿頭大汗追了過來,“小馬?” 馬小義跑到張斐身前,臉不紅,氣不喘,呆呆望著張斐,過得片刻他,他才問道:“三哥,這是贏了還是輸了?” 對了!這小子跟他爹還有賭約。張斐笑道:“你回去跟你爹說,你爹會給予你答案的?!?/br> 馬小義一聽,興奮地揮拳道:“那便是贏了?!?/br> 張斐只是微微一笑,突然目光閃動幾下,一手搭在馬小義肩膀上,笑道:“小馬!你們家開典當行的,肯定也遇到不少糾紛吧?!?/br> 馬小義點點頭,道:“時常遇到,但很少鬧到開封府來?!?/br> 也就張斐。 一般這種官司真心打不到開封府來。 “可今時不同往日?!睆堨车溃骸拔遗c你一見如故,十分投緣,自不愿將來兵戎相見,可如果有人拜托我告你爹,這如何是好??!” 馬小義急急問道:“三哥,你能告得贏么?” 哇!這么激動?張斐皺了下眉頭,小聲問道:“小馬,你老實說,你是不是想提前繼承家業?” 馬小義錯愕道:“啥意思?” 他是裝得嗎?張斐暗示道:“意思就是誰來都一樣,我是不可能輸,而且我還能把你爹送入大牢?!?/br> “讓爹爹坐牢?那可是不行?!瘪R小義直搖腦袋,怕怕道:“三哥你恁地重義氣,不會真告俺爹吧?” 看來他沒這想法。張斐嘆道:“我就是干這活的,我的養家糊口,如果真的發生,我……我也很為難??!” 馬小義問道:“那可咋辦?” 張斐故作沉吟,道:“其實很簡單,你們家可以先一步請我當你們家的法律顧問,如此一來,我甚至可以幫你們家避免深陷官司糾紛,還能夠幫你們家告別人?!?/br> “法律顧問?” “嗯?!?/br> 張斐立刻將法律顧問的含義解釋給他聽。 馬小義嘿嘿道:“這說法倒是有趣,行,俺回去就跟俺爹說?!?/br> 孺子可教也!張斐欣慰地拍了拍他肩膀,“我先走了!你趕緊回去問你爹要賭注。告辭!” 剛過一個轉角,他就忍不住偷樂起來了,如果這場官司我打贏了,就問你們這些為富不仁大地主怕不怕,要是怕得話,就趕緊來找我……這回要是不發,我特么就不姓張,大宅子,大長腿,大oo,嘿嘿…… “你怎笑地恁地yin……賤?” “我cao!” 張斐嚇得一跳,偏頭看去,只見許芷倩偏頭狐疑地打量著他,“許娘子?你從哪冒出來的?!?/br> 許芷倩道:“我才不是冒出來的,我是追你過來的?!?/br> “追我?” 張斐撇嘴道:“抱歉!你沒戲?!?/br> 許芷倩哼道:“我這不是追上了么?” 這只是我不小心好么,你以為我這么好追。張斐微微一翻白眼,繼續往前走去。 許芷倩本想追過去,可見有路人看來,當即收住腳步,幽怨的眼神仿佛要射穿張斐的后背。 一男一女,一前一后,回到許府。 “恩公?” 剛剛進門,就見許遵在前院踱步,不禁詫異。 許芷倩也覺很是詫異,“爹爹,你怎就回來了?” “爹爹我……”許遵捋了捋胡須,“回去取一些東西?!?/br> 許芷倩見許遵神態怪異,抿唇一笑道:“我看爹爹是無心做事吧?” 許遵瞪她一眼:“就你聰明?!?/br> 他表面漠不關心,那是為了避嫌,其實他是非常上心的,因為這個問題也一直困擾著他,他哪有心思上班,眼看差不多了,就趕緊回來等待結果。 許芷倩輕輕哼道:“要說聰明,還是人家張三聰明,竟然想到用戶婚律來打這場官司,還將李四給送到牢里去了?!?/br> “戶婚律?” 許遵也是一驚,急急問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許芷倩立刻將其中過程告知許遵。 “原來如此!” 許遵捋了捋胡須,笑道:“妙哉!妙哉!” 許芷倩雖然不爽張斐,但也為此叫絕,又向張斐問道:“你是怎么想到用戶婚法來打這場官司的?” 目光中閃爍著一絲絲崇拜。 她是唯二看明白的,也終于明白許遵為何會如此看重他,這手段確實不一般啊。 竟然用戶婚律來打借貸官司。 這可是從未有過得呀! 故此她一直都很好奇,這到底是怎么想到的。 張斐笑道:“這其實很簡單,這官司就牽扯雜令和戶婚律,既然雜令這邊無法突破,就只能從戶婚律下手?!?/br> 許芷倩若有所思道:“事后說來,確實簡單,可為何我之前卻想不到?” 張斐道:“那是因為許娘子是規則內追求正義,而我是在規則內,追求勝利,這意味著我可以為求勝利,而不擇手段?!?/br> 一旁側耳傾聽的許遵不禁撫須點點頭。 許芷倩好奇地看著許遵,“爹爹,你也認同嗎?” 不擇手段呀! 這不是你平時最痛恨的嗎? 許遵笑道:“其實爹爹與張三曾就此探討過。假如一個人用合法的手段去追求一個不正義的結果,而另一個人則是用不合法的手段,去追求一個正義的結果。你說二人孰對孰錯?” 許芷倩聽罷,面露糾結之色,反問道:“爹爹又會如何選擇?” 許遵撫須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