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23節
方云點了下頭,又忐忑不安地問道:“三哥,你會跟我一塊回去么?” 張斐搖搖頭道:“我還得留在這里答謝恩公的幫助?!?/br> 方云眼中閃過一抹失望。 這才剛認的親人,結果轉眼間又到分別時。 張斐道:“你放心,此番你回去,任何人都不敢欺負你,包括你的那幾位族叔,我還會再給你十五貫錢,到時你可以安心在家為母守孝,等你守完孝,也可以來汴京找我?!?/br> 方云忙道:“我不能再要你的錢,你已經幫了我很多?!?/br> 張斐呵呵道:“你若真將我當成你的親人,就不要講這些見外的話?!?/br> …… “原來張三帶回來的那個女子便是剛剛出獄的阿云?!?/br> 許芷倩若有所思道。 她身前的榮伯點頭道:“是的?!?/br> 許芷倩神色稍稍緩和幾分,她雖一直被關在屋里,但她對外面發生了什么,還是非常清楚的,旋即又問道:“這個張三不惜跑來汴京打這場官司,當真只是為了報答救命之恩?” 榮伯道:“據說是如此,但小人對此了解的不是很清楚?!?/br> 許芷倩道:“你先去忙吧?!?/br> “小人告退?!?/br> “等會!” 許芷倩又叫榮伯,道:“你要給我多注意一下那張三,若是他要帶一些不三不四之人來府里,你得立刻阻止,我可不想我爹爹的名譽敗在這登徒子手里?!?/br> “是,小人記住了?!?/br> …… 而那邊張斐似乎已經遺忘了這位許大小姐,其實他對許芷倩的印象也不是很好,這兩日他一直都陪在方云身邊,幫助她調整心態。 因為對于方云而言,其內心的折磨是遠勝過身體上的折磨。 兩日之后,方云便動身返回登州。 正好許遵此番是急急忙忙回京復命,還有一些東西遺留在登州,也要派人去取,順便就護送阿云回去。 可令人沒有想到的是,朝廷方面還特意派人護送,方云如今已經不是一個普通的罪犯,如果她在路上出事,這個問題就真的是可大可小,畢竟方云如今身上是有著孝女的buff。 這在北宋是非常重要的。 故此張斐也非常放心方云一個人回去,因為他知道決計沒有人敢招惹她。 東郊。 見已經走遠了的方云,再次回頭看來,張斐趕緊招招手示意,只見遠處停駐的方云過得好一會兒,才回過身去,繼續前行。 這一次方云沒有再回頭,不一會兒,便消失在山腳的轉角處。 “呼……” 張斐長長出得一口氣,神態似乎輕松了不少,自言自語道:“如今唯一值得cao心的,就只有我自己了。也不知道該上哪去找官司打,回去之后去找恩公打聽一下行情,看看汴梁的珥筆之民到底是怎么做生意的?!?/br> …… “書鋪?” 張斐詫異地看向許遵。 許遵點點頭道:“由于最開始許多書鋪都代人寫狀紙,后來官府特別給這些書鋪授予公文,允許其代人寫狀紙、訴訟?!?/br> “還要公文??!”張斐心虛地皺了下眉頭。 許遵看出他的心虛,笑著點點頭道:“是呀!不過你的情況不同,你本就是此案的當事人之一,本官特許你申訴,也不算是違反規矩?!?/br> 珥筆之人與傭筆之人的主要區別,就是前者有官府的公文,在官府的允許下,是能夠上堂爭訟的,而后者只是代寫狀紙,是不能上堂爭辯的。 張斐的優勢就是上堂爭辯,這公文對于他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于是又問道:“那不知這公文好獲取嗎?” 許遵捋著那縷山羊胡道:“說易不易,說難也不難,畢竟官府也不希望爭訟成風?!?/br> 張斐一聽這情況,那很顯然,想要獲得這北宋的律師執照,不用考試,但必須依靠與官府的關系,而如今他就認識許遵,不禁是眼巴巴地看著許遵。 許遵當然明白,遲疑少許,正欲開口時,忽聽門口有人言道:“抱歉,這個忙,我爹爹幫不了你?!?/br> 但見許芷倩入得屋內。 “許娘子?!?/br> 張斐急忙站起身來。 自那日一抱后,這還是二人第一回 見面,雖然許府并不是很大。 張斐稍稍打量了下她,丹鳳眼,柳葉眉,一席淡綠長裙,露出那修長、雪白的玉頸,風姿卓約、秀麗端莊,不過比起第一回 醉酒的許芷倩,今日的許芷倩倒是少了幾分嫵媚、嬌艷,顯得不是那么平易近人。 許芷倩微微頷首,旋即道:“真是抱歉,我爹一生清廉,從不做這徇私舞弊之事,還望張三郎能夠見諒?!?/br> 張斐臉上有些發燙,忙道:“許娘子誤會了,我只是在向恩公打聽如何申請,并非是想依靠恩公獲取這公文?!?/br> 許芷倩立刻充滿歉意地說道:“原來是我誤會了,真是抱歉?!?/br> “沒事!” 張斐又向許遵道:“恩公若無其它事,我先回屋去了?!?/br> 許遵尷尬地點點頭道:“你去吧?!?/br> 等到張斐離開之后,許遵立刻皺眉看向女兒道:“你這是作甚?一紙公文而已,又怎算是徇私舞弊?!?/br> 許芷倩道:“如何不算?他若能力申請,那便去申請好了,為何又來求爹爹?!?/br> “外面那些珥筆之民幾個不是……” 許遵本想說那些珥筆之民幾乎都是通過關系獲得公文的,因為這其中又沒有考試,其實許多珥筆之民都是官府的助手,甚至大多數都是從衙門里面退出的刀筆吏。 但許遵又覺得,一定要較真的話,那也算是徇私舞弊,畢竟發這公文,也不在他的職權之內,他也得找關系,擺擺手道:“罷了!罷了!爹爹不與你爭。以他的能力,不需要爹爹幫忙,同樣能夠獲得官府的批準?!?/br> “是嗎?” 許芷倩狡黠一笑,道:“女兒可不信,如今他已經將刑部、大理寺、審刑院的官員都給得罪了,誰敢允許?!?/br> 許遵猛然反應過來,道:“原來你是知道的?!?/br> 許芷倩道:“正是因為女兒知道,才阻止爹爹幫他,因為對方一定會借此攻擊爹爹的,爹爹一世英名,恐將毀于一旦?!?/br> 許遵眉頭緊鎖。 倒還別說,真有這個可能,目前張斐肯定是那些大法官重點關注的對象,不過他就算因此被抨擊,也無關痛癢,對于他的仕途沒有任何破壞。 因為他就是支持張斐的,亦或者說張斐是支持他的。 許芷倩瞧了眼許遵,笑道:“爹爹對他沒信心了么?” 許遵斜目瞧了眼女兒,笑道:“你未免太瞧不起他了,這一紙公文難道比之前那個官司還要難么。你放心好了,爹爹不會幫他得,但爹爹相信他還是能夠拿到那一紙公文的?!?/br> 許芷倩哼道:“只要爹爹不幫他,他就不可能拿得到?!?/br> 第二十二章 爛命一條 這回還真就不是許芷倩低估了張斐,而是許遵高估了張斐。 回到屋里的張斐是輾轉反側??! 一文錢難倒英雄好漢的痛苦油然而生。 這東西就不是憑本事,而是憑關系。 毋庸置疑,這絕對是張斐最大的弱點。 他在這里是無親無故,唯一的關系,還就是許遵,他留在這里,也是因為這層關系,否則的話,他分分鐘就會被人整死。 當初要是沒有許遵的支持,他也不可能為方云申訴成功。 在床上翻滾好一陣子,不住地唉聲嘆氣:“看來那個婆娘并沒有忘記那日之事,我還是得早點搬出去,這寄人籬下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啊?!?/br> 說著說著,他又糾結了起來,“若要搬出去,就得要有經濟基礎,可如果我不能獲得公文,那我就不能幫人打官司,那就沒有生計,汴京的房價又這么貴,怎么搬出去???哇,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死亡閉環。等等,沒有公文就不能打官司?” 念及至此,他倏然坐起,思索良久,突然抬起雙手焦慮地揉搓著臉頰,“張斐呀張斐,你丫別沖動,千萬別沖動,這弄不好小命都會丟了?!?/br> 說到這里,他又放下雙手,很是糾結道:“可沒有錢,那還要命作甚。要不……再去求求恩公。不行,這未免也太丟人了,而且還會被那婆娘嘲笑,這我可受不了。有道是,求人不如求己,搏一搏吧,我還就不信誰敢跟我這塊瓦片碰碰,反正在他們看來,我不過是爛命一條?!?/br> …… 翌日。 開封府。 “呂知府,咱開封府所有的珥筆之民都記錄于此?!?/br> 開封府主簿黃貴將一本簿子遞給呂公著。 “嗯?!?/br> 呂公著接過那本簿子來,翻開查閱起來。 黃貴小聲道:“知府今日專門查看這珥筆之民,可是因為前些天那場官司?” 呂公著點點頭,道:“自古以來,歷朝歷代都禁爭訟,唯我朝不禁,一來,我朝不抑兼并,訴訟較多;二來,自太祖起,就十分重視民間案件;三來,一些正直的茶食人還是能夠幫助官府分憂的。 可是如今看來,這前人的做法,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這爭訟之風還是應該得到管制。即日起,開封府內,但凡來申請公文的,一定要得到我應允?!?/br> 他也清楚司馬光不是輸在律法上,而是輸在政治上,他也是極不贊成防衛過當的,他覺得有必要防范于未然。 “是,下官記住了?!?/br> 正說話時,忽聞大門那邊傳來擊鼓聲。 呂公著面色一緊,問道:“何人擊鼓?” 如電視劇演得那樣,開封府面前的確有一鼓,但這鼓可不能輕易敲,除非時極大的冤情,經常幾個月都不響一回。 這鼓聲一響,開封府上下就都動了起來。 這呂公著跟許遵一樣,可也是一個正直清廉的官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