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門嬌媳 第12節
昏迷的裴沐珩就這么被送去了清暉園西次間。 熙王夫婦要跟進去,被徐云棲攔在門口, 平日風一吹就要倒的兒媳婦,溫溫柔柔立在風中,和和軟軟地說道, “明日下午來探望吧,此前他不宜見人?!?/br> 熙王妃看著攔在跟前的徐云棲,滿臉不可置信,正一肚子氣沒地兒撒,要尋徐云棲開涮,熙王果斷把人一抱,徑直給帶走了。 “兒大避母,你就消停些?!?/br> 不僅熙王妃夫婦,便是黃維與裴沐珩一并侍衛,皆被銀杏給趕走。 臨走前,黃維實在不放心,扒著門框不肯放,眼巴巴望著徐云棲, “少奶奶,少爺傷得地兒不是很妥當,還是老奴來處理吧……” 他倒是盼著徐云棲能跟裴沐珩好上,只是欲速而不達,若是叫徐云棲處置裴沐珩的傷口,他怕裴沐珩醒來會砍了他。 徐云棲立在廊下,溫柔地笑著,“你能保證你家少爺不留疤嗎?” 黃維眼底的淚要落不落,巴巴地不敢吱聲。 徐云棲道,“我能?!?/br> 第10章 雪嗡嗡地下,四寂無聲。 清暉園僅有的幾名仆從有條不紊地忙碌著。 徐云棲吩咐銀杏先去準備一碗安神湯,也俗稱迷魂湯,一來,恐裴沐珩不配合,二來,她要在十二個時辰內給他上三輪藥,這段時間內,他不能醒來。 給病人準備麻沸散或迷魂湯是銀杏拿手好戲,將人趕走后,她便去梢間的小藥房配藥,徑直往后院去了。 徐云棲又讓兩個粗使婆子抬來屏風,圍擋在床榻外側,又格外點燃了四盞宮燈,將西次間照得透亮透亮的,隨后無關人等全部退下,徐云棲挽起袖子,準備處理傷口。 行醫多年,救死扶傷已是本能,更何況面前這人是自己丈夫,是以徐云棲毫不猶豫接手。 裴沐珩趴在軟塌上,修長的身影占據了大半個床榻,露出的半張臉極是蒼白,一點血色也無,額尖猶滲著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濃密的眉睫緊緊蹙起,似在承受劇烈的痛楚,徐云棲先將他外衫給剪去,動作熟練又輕快。 等她剪得只剩下素色中衣,銀杏輕手輕腳端了一碗安神湯來,主仆倆費了些功夫,喂裴沐珩服下,裴沐珩仿佛聞到了不同尋常的香氣,本能生出防備,恐牽動他傷口,徐云棲只得避開,好在等了一會兒,他整個人徹底失去意識,重重跌在軟塌。 徐云棲一面幫他擦拭汗水,一面吩咐銀杏道,“去取玉肌膏來?!?/br> 這是徐云棲的獨家秘方,能最大程度平復受傷的肌膚,幫助傷口快速愈合。 銀杏不一會取來三個極小的棕色瓶子,看了一眼高幾上黃維捎來的各色藥膏,鄙夷地哼了一聲,一股腦子全部兜在懷里給捎走了。 徐云棲將藥瓶準備好,一手持刀,一手小心捏住裴沐珩沾血的內衫,開始給他清理傷口。 銀杏早避去外頭,雙手環胸靠在西次間門口,將外頭好奇的目光給瞪了回去。 這種跌打損傷,最難的并非是上藥,而是清理傷口,能不能最大程度恢復肌膚,全取決于傷口是否處理得天衣無縫。過去徐云棲陪著外祖父看診,見慣場面,有人被毒蛇咬了,有人被熱油燙傷,更有刀傷跌打損傷,不計其數,她皆是信手拈來 看著裴沐珩那塊血rou模糊的傷口,徐云棲神色沒有半分波動,素手纖纖,專注細致,一絲不茍。 大約耗了整整一個時辰還多,徐云棲幫著丈夫將潰爛的皮rou給清除干凈,先灑了一層冰冰涼涼的玉肌水,此藥水無色無味,迅速滲透肌膚,原先紅彤彤的血rou仿佛被安撫,漸漸沒有那般觸目驚心。 等這層藥水干透,她又用自制的棉簽,涂了一層乳膠狀質地的無色藥膏上去,待處理完畢,已是夜深了。 為防裴沐珩半夜發高熱,徐云棲這一夜睡在西次間的羅漢床上,好在一夜安穩,到了次日巳時,徐云棲再次查看他的傷口,傷口鮮見愈合得很快,已無明顯紅色,徐云棲又吩咐銀杏打水來,親自給裴沐珩擦拭身子,幫他換了一身干凈的袍子,最后上一層生肌膏,將薄褥一蓋,便不管他了。 下午申時初刻,按捺不住的熙王夫婦,匆匆趕來清暉園。 徐云棲恭恭敬敬將人迎進明間,又著陳嬤嬤奉茶,熙王妃哪有心思喝茶,迫不及待往里間去,繞過六開的花鳥屏風,便見兒子神色和緩睡在軟塌,那張毫無瑕疵的俊臉褪去一切鋒芒,無聲無息睡得正熟,兒子長了這般大,從未吃過這樣的苦頭,熙王妃淚水奪眶而出,捂著嘴悄聲退了出來。 雖說有些不滿昨日徐云棲的專斷,熙王妃對著照顧兒子一夜的兒媳婦,也難得給了好臉色,她手持繡帕拭了拭淚,沙啞道, “昨夜辛苦你了?!?/br> “應當的?!毙煸茥樕鲜冀K掛著笑。 熙王妃看了一眼云淡風輕的兒媳婦,當初冷落她是如此,如今她亦是如此,稱得上寵辱不驚,心下高看她了一眼。 熙王趁著她們婆媳說話時,溜進屋子。 外頭,郝嬤嬤攙著熙王妃坐下,熙王妃抹干眼角的淚,順帶便問, “我昨夜送來的藥膏,你用了嗎?那是太醫院掌院范太醫的藥,京城千金難求?!?/br> 徐云棲笑著答,“用了,確實挺好?!?/br> 熙王妃顯然不信任她,解釋只會徒增麻煩。 銀杏在一旁兩眼瞪天。 熙王妃果然放心了,她昨夜一宿難眠,這會兒見兒子好轉,便按著頭額,閉目養神。 里頭熙王端著錦杌坐在裴沐珩塌前。 等了片刻,裴沐珩在一片昏昏沉沉的光色中睜開了眼,來不及看清是何處,便對上父親慍怒的神色。 熙王低斥他了一句, “你太放肆了,竟敢妄議儲君廢立!” 裴沐珩趴睡太久,頸骨有些發酸,抬手揉了揉,那張俊臉被暈黃的燈色映如明玉,雙目半睜半闔,嗓音略生暗啞, “父王,十二叔的折子擱了兩日有余,陛下心如明鏡,倘若他真想廢黜太子,那封折子便早早交給了三司,他老人家之所以留中不發,便在等一個臺階下,兒子不過是順圣心而為,替陛下分憂罷了?!?/br> 熙王輕哼一聲,“即便如此,你也不必為了討皇帝歡心,挨這頓打!” “我自有深意,”裴沐珩抬眸看著他,眼底鋒芒分明,“您想一想,我勸陛下壓下廢儲之議,秦王當如何?秦王心中一定惱恨非常,我要的便是激怒秦王,眼看廢黜太子差了臨門一腳,秦王一定想方設法捏造罪證,將太子置于死地,屆時便是一箭雙雕?!?/br> 皇帝是個手掌極權的明君,能容忍秦王牽制太子,卻絕不愿看到秦王擅動廢立,秦王將太子拉下馬那一日,離著他倒霉怕也不遠了。 熙王深深看著運籌帷幄的兒子,忽然間長嘆一聲, “你呀,還是不聽勸?!?/br> 裴沐珩神色淡漠, “父王屢屢南征北戰,替皇祖父打下半片江山,您難道就甘心嗎?” 皇帝不喜熙王是事實,可朝中擅長領兵的皇子也僅僅只有熙王,這幾十年來,最難啃的骨頭都是熙王拿下的。 熙王咂摸了一下嘴,沒有接這話,而是道,“你哪里是一箭雙雕,我看你是一箭三雕,昨日陛下雖是打了你,心里指不定疼你,回頭待你痊愈,恐有旨意下來?!?/br> 思及兒子年紀輕輕,便在官場爬摸打滾,熙王心頭發酸,“伴君如伴虎,倒是為難你了,”話落,溫聲問他,“還疼嗎?” 裴沐珩這才想起自己受了傷,可如今那一處卻是冰冰涼涼,察覺不到痛意,遂搖頭,“兒子不覺得疼?!?/br> 熙王意味深長笑了笑,起身道,“成,那你繼續養傷?!?/br> 熙王帶著熙王妃離開了。 徐云棲送至院門口。 這個空檔,黃維捧著裴沐珩慣看的幾冊書溜進了清暉園,繞過屏風進了西次間,便見自家主子滿臉茫然看著四周。 “我怎么在這?”裴沐珩撐起半個身子,皺著俊眉問黃維。 這明顯是清暉園的西次間。 黃維不意外他的反應,趕忙上前來替他緊了緊滑落的薄褥,解釋道, “這是少奶奶的意思?!?/br> 裴沐珩愣在當場, 黃維忙替自己洗脫罪名,“昨日少奶奶連王爺面子都沒給,堅持讓人把您送到這來?!?/br> 裴沐珩盯著他,臉色時而青,時而白,最后大約是忍無可忍,沉聲問, “也是夫人上的藥?” 黃維看著他眼底沉沉的暗色,嚇得趴跪在地,戰戰兢兢解釋,“您別怪老奴,少奶奶是主子,她要服侍您上藥,誰也攔不住呀……” 裴沐珩閉了閉眼,手撐額,俊臉隱在暗處,沒有吱聲。 黃維琢磨不出他的心思,跪著沒動,半晌倒也沒等來預料中的怒火。 裴沐珩起先是有些惱怒,他不喜女人碰他,只是轉念一想,那個人是他妻子,平日徐云棲規規矩矩不行錯一步,關鍵時刻表現出妻子擔當,照料受傷的丈夫,他能怪她? 雖多少有些尷尬甚至窘迫,裴沐珩很快也沒當回事。 他告訴自己,這是夫妻義務,無可指摘。 黃維看著主子面色轉而云淡風輕,心里佩服他的城府。 看來自己的擔憂是多余的。 裴沐珩嫌屏風擋光,吩咐他挪開半邊,黃維照做,剛擺好,聽得廊廡外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顯而易見是五姑娘裴沐珊過來探望裴沐珩,黃維只得侯去門外。 少頃,裴沐珊親昵地挽著徐云棲進來。 裴沐珩趁著間隙,已給自己披了一件蒼青的袍子,面朝外側身躺在軟塌,手中擱著一本書冊,看神情,倒也與尋常無異。 裴沐珊見兄長模樣不太像是挨了板子的,滿臉驚奇湊過去, “咦,哥,你不是挨了板子嗎?是不是皇祖父沒舍得打你,做給外人瞧得?” 裴沐珩不耐地盯著meimei,心情一言難盡,余光注意到那道身影慢慢走近,語氣淡淡道,“好些了?!?/br> 徐云棲離得不遠不近,不著痕跡打量他一眼,見他神情并無惱色,便笑問,“三爺,要喝茶嗎?” 裴沐珩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若無其事頷首,“多謝?!?/br> 徐云棲便轉身朝銀杏示意,隨后便在一側陪坐。 裴沐珊看著默不作聲的哥哥,瞥了一眼溫婉嫻靜的嫂子,恍覺氣氛不對勁,她突然眨巴眼問道,“哥,昨夜誰照料你的?” 裴沐珩手中書冊一頓。 徐云棲倒是早料到裴沐珩怕不高興,不愿接話茬,忙開口道,“是我?!?/br> 府中諸人不知二人未曾圓房,裴沐珊不覺得有什么稀奇,“看哥哥臉色不錯,可見嫂嫂昨夜費心了?!?/br> 徐云棲嗓音清脆,“應當的?!?/br> 裴沐珩聽了她坦然的語氣,緩緩朝她看來,妻子溫柔地坐在高幾旁,大約因著今日是除夕,她穿了件海棠紅的對襟長襖,個子高挑,并不顯臃腫,反而勾勒的那纖腰楚楚婀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