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于朱棣駐足，一時也不敢靠近。

    那個孩子有點傻，連朱棣也不保證這家伙會不會突然見人來，就做出什么過激反應。

    所以還是先知會一聲才好。

    亦失哈會意，匆匆先上去告知。

    這三個少年聞訊，居然第一反應不是來見駕，而是立即鬼叫：“大哥，大哥……陛下來啦，陛下來啦……”

    朱棣不禁無語，朕微服而來，你他娘的鬼叫什么。

    于是再忍不下去地大跨步上前。

    朱勇和張軏拉扯著丘松，這才來見駕。

    “參見陛下?！?/br>
    朱棣瞪他們一眼：“你們在此做什么？”

    朱勇道：“守庫房啊?！?/br>
    朱棣道：“你們閑的沒事干了嗎？”

    張軏先是很耿直地道：“可不就是閑的沒事干?！?/br>
    說完，張軏就覺得失言了，馬上又噤聲。

    朱棣本來見了這三個家伙，心里剛剛升起一絲暖意，此刻卻已蕩然無存。

    不知怎么的，看了這三個家伙，就想手癢著想揍呢。

    朱棣沉著臉道：“朕命你們去胡卿家那兒讀書，怎的不去了？”

    丘松這時挺著胸脯驕傲地道：“胡師傅說俺們已經出師啦，這天底下再沒有人比咱們學問厲害了?！?/br>
    朱棣咬了后牙根，終究還是勉強擠出了點笑容：“張安世在何處？”

    “大哥？”朱勇似乎生怕其他人說錯話似的，立即搶答：“大哥在庫房里頭讀書呢，大哥說，不，大哥讀書可認真了，他教導我們說，雖然他已學有所成，可是不能驕傲自滿，學問是自己的事，正所謂學海無涯苦作舟……”

    朱棣瞪著眼睛：“滾一邊去?！?/br>
    “噢?！敝煊潞茏R趣地提著狼牙棒子，讓出道來。

    朱棣邁著大步到了庫房，亦失哈小跑著去開了門。

    等朱棣進入了這庫房里，頓時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任何人進入這里，見到這么多的金銀，絕對大吃一驚，哪怕是朱棣……也不例外。

    尤其是這個時候，庫房里點了幾盞油燈。

    這油燈的光亮折射在滿庫房的金屬上，令這里的金銀熠熠生輝，炫目的讓朱棣眼睛挪不開。

    “該死的沈家！”朱棣心里不禁痛罵。

    可隨即，朱棣突然覺得很踏實。

    因為……這銀子好像是他的了。

    朱棣努力地將目光從這些金銀上頭移開，隨即便看到一個少年，此時湊著油燈那兒，手里捧著書，腰身坐的筆直，雙目正聚精會神地看著書，紋絲不動。

    在金銀的映照之下，少年神采奕奕地露出了自己的側臉，劍眉星目，豐姿奇秀，給人一種高貴清華之感。

    朱棣一時失神。

    隨即……忍不住罵道：“別裝了，你以為朕不知你張安世是何等樣人?！?/br>
    張安世：“……”

    他合上書，旋身，一副驚訝的樣子：“呀，陛下怎的來了，陛下來此，臣不能遠迎，實在萬死?！?/br>
    雖然被戳破。

    不過演戲要演全套，這才是演員的自我修養，哪怕是這個時候，張安世還是恪守著自己的職業道德。

    張安世放下書，匆匆來見禮。

    朱棣斜眼看他，卻是不吱聲。

    張安世也不尷尬，道：“陛下，臣方才確實是在看書?！?/br>
    “嗯?！?/br>
    “臣覺得讀書實在太有用了，讀書能明理，讀書能明志……”

    “噢?！?/br>
    “陛下是不是身子不適，要不……臣幫忙看看?！?/br>
    朱棣大手一揮，跨步至張安世方才落座的地方坐下，眼角的余光，看到庫房的一邊，當真有四個鋪蓋卷在角落，隨即又看案頭上，竟是一部《春秋》。

    朱棣道：“你還看春秋？”

    這話顯然是不信的。

    張安世道：“隨便看看的?！?/br>
    朱棣沒有繼續這話題，而是指著這庫房中的金銀：“這就是朕要查抄的金銀？”

    “正是?！睆埌彩赖溃骸斑@金銀，分毫都沒有減少，臣給陛下在此看著呢，就怕有人打主意，現在的人都太壞了，臣在想，臣這做兄弟……不，臣這做親戚的，若是不給陛下在此盯著，陛下在宮中，只怕也不放心?！?/br>
    朱棣的臉色緩和了很多，整個人也隨和了起來，道：“來，坐下說話?！?/br>
    “噢?！睆埌彩酪矝]有客套，便搬了個小箱子，欠身落座。

    這時，朱棣朝亦失哈使了個眼色。

    亦失哈會意，連忙告退出去。

    油燈照耀著朱棣漸漸變得愁眉不展的臉，只見朱棣憂心忡忡地道：“沈家的事，你說實話，你是如何得知的？”

    既然朱棣都這樣問了，張安世這時候倒不敢隱瞞了，便道：“陛下，兄弟船業現在有船千艘，船夫一千七百人，如今開拓了七十多個渡口的業務。這些渡口遍布南京、揚州、蘇州、松江、鎮江一帶，可謂遍布了半個江東之地了?！?/br>
    張安世頓了頓，又接著道：“每日運載的商賈，還有乘客，不下十萬人，這么多的人，南來北往，人多嘴雜！這人多嘴雜有人多嘴雜的壞處，卻也有人多嘴雜的好處。有些消息……臣會靈通一些。尤其是涉及到了買賣上的事，哪個地方紗布價格漲了一些，哪個地方買賣不好做，大抵都略知一二?！?/br>
    朱棣一愣，隨即露出訝異之色，不由道：“想不到，這船運還有如此的功效?！?/br>
    細細一想，朱棣便也了然，曉得張安世此言非虛，于是感慨道：“這么說來，這船業又有一樁好處。此番若不是你，沈靜這樣的人，還不知要逍遙法外到何時?！?/br>
    張安世便笑著道：“這是他運氣不好，恰好撞到了我，當然，這自然也是因為陛下有大氣運，如若不然……臣也不會察覺?！?/br>
    朱棣懶得糾正張安世的屁話，卻是感慨道：“只是連朕都沒有想到，他們竟有這樣的膽子?！?/br>
    張安世道：“陛下……人都有貪欲，為了暴利，總會有人踐踏綱紀和國法。就算是太祖高皇帝在的時候，如此嚴厲，也無法一掃這些蟲豸，所以陛下無需自責?！?/br>
    朱棣道：“話是這樣說，可他娘的朕就是咽不下這口氣。不過還好發現的早，如若不然，這些金銀，豈不落入了他們的口袋？無論如何，這一次你是大功一件?！?/br>
    張安世連忙道：“臣沒有功勞，其實真正出力的，還是朱勇他們，他們此番，可謂是竭盡全力，連臣都佩服他們?！?/br>
    朱棣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么就一并給你們賞賜?！?/br>
    張安世心下自然興高采烈，喜滋滋地道：“臣……”

    只是他話還沒說完。

    朱棣便道：“賜你一萬兩銀子，朱勇、張軏、丘松三人，賜銀五千兩?！?/br>
    張安世：“……”

    朱棣道：“怎么，你不滿意？”

    張安世搖頭：“不敢，只是臣覺得……陛下還是拿著銀子去賑濟百姓吧，臣幾個，暫時不缺銀子?！?/br>
    朱棣氣鼓鼓地道：“你謝絕恩賞，就是對朕的賞賜不滿意?！?/br>
    張安世撥浪鼓似的搖頭：“不不不，臣絕對沒有這個意思?！?/br>
    朱棣卻是臉色凝重地站了起來，背著手踱了幾步，便道：“不過……朕確實該好好的賞你們，原本是想，你們年紀還小，難免恃寵而驕，可經歷了這一次，朕倒覺得你們很曉事?！?/br>
    朱棣頓了頓，顯然有些拿不準主意，口里道：“朕該賞你們一點什么好呢？”

    張安世心里已樂開了花，但是該謙虛還是要擺出謙虛的樣子的，于是面上恭恭敬敬地道：“陛下實在太客氣了，我張安世沒別的本事，可謂是才疏學淺，將來要學的還多著呢，要不陛下就別賞了吧?！?/br>
    朱棣凝視著他，似乎心里在猜測，這家伙的話到底幾分是真的，又有幾分是假的。

    倒是張安世突的道：“對了，陛下，這里有搜抄出來的沈家賬目，不只在這一處庫房有金銀，而且……還有幾處倉庫，存儲著他們預備高價售出的糧食……以及一些地產，請陛下先過目……”

    朱棣頓時抖擻了精神：“取來朕看看，再給你論功行賞?！?/br>
    聽說還有糧食，朱棣的眼里放光。

    第084章 賞賜

    朱棣坐下，認真地細看著賬目。

    張安世怕朱棣看不懂，本來還想在旁提點一下。

    卻殊不知，真正厲害的統帥，可能不懂詩詞歌賦，可是對于數字卻是極敏感的。

    畢竟任何軍事上的決策，都與數字有關。

    朱棣不但看得懂，而且十分敏感。

    只見他道：“他們竟在蘇州和松江囤積了這么多的糧食，有九萬石這么多？”

    張安世便道：“他們采取的乃是低買高賣的策略，一遇荒年，便立即加倍購置市面上的糧食，等市面上的糧食一空，他們再囤貨居奇，將價格炒的更高?！?/br>
    朱棣冷笑道：“真是可怕，這些人，竟還一個個指著朕的鼻子說朕殺人如麻，說朕是殺人魔頭，可這些人的軟刀子，所殺的人，何止是朕的十倍百倍？”

    張安世好奇寶寶似的，道：“陛下，還有人敢說這樣的話？這真讓人沒有想到，只有臣以為，陛下寬仁，宅心仁厚?！?/br>
    朱棣沒理他，繼續認真看數目，隨即他目光闔起來，口里道：“這樣說來，在蘇州和松江一帶，就地開倉放糧，這災情大抵就可以解決了？”

    張安世則道：“這些糧當然不能滿足所有的百姓所需，不過臣以為，有了大量的糧食分發至百姓的手里，其他囤貨居奇的糧商以及士紳，只怕也會慌了神，只怕會紛紛出貨，到了那時……糧價可能會一瀉千里，如此一來，這災情也就緩解了?！?/br>
    張安世頓了頓，繼續道：“不過……這只是理想的狀態，從理想的狀態而言，蘇州和松江本就是魚米之鄉，即便一年的災荒，按理來說，存糧也是足夠的，再加上朝廷還撥發了這么多的賑災糧，照理來說，是不會缺糧的，可沈家這些人，不照樣從中掙了個盆滿缽滿，無數百姓成了餓殍？”

    說道這里，張安世干笑：“由此可見，問題的關鍵，可能不只是糧食的問題，而在……”

    在這個時候，張安世居然突的頓住了。

    朱棣便瞪著他道：“說呀，你怎么不繼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