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他帶的是山南道精銳軍士,戰斗力照理說比山匪強多了,只是山匪盤踞在山間多年,地形熟稔,利用地勢將他們打得潰敗逃竄,帶進去的五百人,回來清點折損了三四十人不說,一百來號人都受了輕重不一的傷。 他這是著了人家的道了,氣得大罵衛牧定是倒戈做了叛徒,給他們出主意了,死活不承認是自己判斷有誤,瞎指揮造成的。 李危:“衛牧被俘,你不救人倒也罷了,只想著貪功冒進絲毫不顧人死活,這事兒傳回清河郡,你準備如何跟衛家交代?” 清河郡不似從前那般威風,幾個家族就像搓麻繩,都搓在了一起。崔范這般行徑等同于拋棄伙伴,給崔氏抹黑,與衛家起嫌隙。 崔范也犯難,破罐子破摔:“那怎么辦?” 李危反問他:“你到底是來做什么的?” 這人明明姓崔,卻一點也不像崔氏那老狐貍,做事怎么不帶腦子。清河郡日漸式微果然不假,青年里都沒幾個能拎出來的才俊。 崔范被他一質問,眸中躥出兩團火來:“豎子小兒,你有本事你來?” 好歹是皇帝的種,他敢罵出“豎子”二字,足見真是急迷糊了。 李危瞄了一眼大案上的將令,一把奪了過來,崔范嚇得靠在了虎皮上,以為他下一息就要拔刀宰了他。 李危是明白為何陳小粥都能將他逼得下不來臺了,這人空有一副花架子,在小官小吏跟前還敢擺譜,耀武揚威,真要有人壓住他了,他比誰都先低頭,生怕傷了他一根毫毛,真是長了一顆鼠膽。 他沒理會崔范的失態,一心想著要盡快將沈蕪送出去。 沒等兩人再說話,外頭來報:“將軍,山匪忽然下山,離營還有二十里?!?/br> 二十里,行軍也就一個時辰的功夫,騎馬怕是半個時辰就到。 李危不能再等,出了營帳,去醫帳尋人。 醫帳內三個軍醫,七八個藥童忙得團團轉,還有源源不斷的傷兵被送進來得不到醫治,豐益堂的伙計和般若奴也被拉來磨藥煎藥,這里沒有說話的人呢,更找不到管事的人,沈蕪立在這里好似一顆小豌豆被推來推去的,推到了一個角落,不知何時手上多了一個空藥碗,和一把扇藥爐的蒲扇。 “你還愣著干什么,趕緊將藥碗洗了,把下一副藥煎了!” 一聲爆喝,把沈蕪從一團亂中拉了出來,跟著按照吩咐真的做起事來。 醫帳內沒有閑人。 沈蕪笨手笨腳,不會這些活計,也找不到人解釋,只好硬著頭皮上。生死攸關的時候,也沒人講究文火還是武火,一副藥煎成幾碗水了,在將士們的痛苦□□里,只想快些,再快些,給他們藥讓他們舒服。 李危到時瞧她忙得滿頭是汗,已脫了襖子,只穿著件單衣,袖口挽到手肘上,露出一截膩白的小臂,正環抱一個沒穿上衣的黑臉士兵包扎腹部,那姿勢好像要將那士兵的頭抱在懷里,怎么看怎么讓他不舒服,別人做起來他從沒覺得什么,傷患為大,不存在什么男女有別,但她不行,在他眼里,她就是不行。 一步上前,將她擠了過去:“我來?!?/br> 那受傷的士兵見換了個人,還換成了個俏郎君,滿臉惡寒。 “你怎么還沒走?”他這是明知故問,這情形他也瞧見了,她能走得掉嗎?明白是因著剛才又吵了一架,他先服軟,遞給她一個臺階,沈蕪還沒有木訥成那樣,答道:“脫不開身?!?/br> 李危點頭,將那士兵包扎好,起身問道:“你的衣裳呢?” 醫帳內人多,又起了好幾個爐子煎藥,很熱,她又在人群中穿梭,穿得臃腫不方便,隨手就脫了。她回首望了一圈,往遠處的傷兵指了指:“借給人了?!彼男∫\和披風都蓋在擔架上的傷兵身上做棉被。 李危眼角一抽,解了自己身上的斗篷,兜頭將她裹在里面。 “先出去再說?!?/br> 沈蕪壓住他系帶子的手,在一片混亂中目光沉靜:“我不走了?!?/br> 李危心尖微顫:“你為了氣我自己的小命都不要了嗎?以后再找回來就是了,做什么要作踐自己,難道你留在這兒我就會不好過了嗎?” 沈蕪:“我想過了,我出得了軍營也出不了城,如今劍門城中混亂,昨日得到消息今日節度使會封城,王府護送我來的侍衛留在豐益堂,能保護他們,我去了只會添亂,不如留在軍營,這里似乎更需要我?!?/br> 她越是這樣說,李危的心就越是慌得厲害:“你別胡鬧?!?/br> 沈蕪不再理他,將身上的披風扯了下來,還給他,走去軍醫身邊,幫著搗藥。 李危擠過人群,捏住她搗藥的手腕,先將袖子給她扯下來,蹙眉道:“你要留在這里就留在這里吧,不過要是打起來,我顧不上你,你就拿這個防身吧?!闭f著,從腰上解下一把匕首塞給她。 他想在山匪攻來之前將她送走,若是現在跟她說,以她的性格不僅不會走,反而會更堅定地留下來。 他走至帳簾邊穿過人群回望她,她已去忙著下一個傷患,他沉默地看了一會兒,才離開。 從前他對自己的生死并不看重,誰最后不都是一捧土一抹灰,他這種人死了活著都不會有人在意,最好連土連灰都不要有,是一抹煙,散了什么痕跡都沒有,就跟他沒有來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