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圍攏過來的人群見沒有了熱鬧,也兀自散去。 趙興還在劫后余生的慶幸中恍惚,他以為今天怎么著,他和大黃都會死一個,緩了一下神,才跟宋下童繼續走。 大黃跟一位打了勝仗的將軍似的,倨傲地走在他們前面帶路。 兩人沉默著走了好大一會兒。 “宋大哥,我沒欠他們錢?!壁w興見他嚴肅不減忍不住先開口表白,想了想又補了一句,“我娘也沒有?!?/br> 宋下童依舊不言。 趙興垂著頭,臉色陰郁得能滴下水來,又羞又惱,更多的是恨自己無能,不知道該如何給自己辯白。 宋下童像是看夠了他的無助,才淡淡地開口道:“常三爺這種人說你欠他錢就是欠他錢,不欠也是欠?!?/br> 趙興聽他此言,鼻頭一酸,心房像塌陷了一塊,感覺比他娘死那天都要難過,因為他得自己撐起自己的天了。 “那我該怎么辦?” 頓覺此生無望。 宋下童沉默,他不知道應該怎么回答。 該怎么辦是上面人該想的問題,比如縣官,知府,而不是一個幾歲小童要想的問題。 兩人就這樣各懷心思地入了悅來茶館,宋下童與沈蕪和趙婆婆見禮,仔細看了看沈蕪,她生得可愛但算不上美貌,身上有一股nongnong的醇厚質樸的氣質,像是在書齋里浸泡過很多很多年的舊書,與她黝黑粗糙的面貌十分不相稱,說不出的怪異。 沈蕪也不嬌羞,直視著宋下童,也在仔細看他。 不卑不亢,微笑沉著的樣子讓宋下童覺得她是真的很奇怪,不過還是沒說出口:“我家掌柜讓我送三位回家,多事之秋,路上不太平?!?/br> 大旱三年,邛崍山火,匪盜猖獗,他們又身懷巨資,確實容易被人盯上,沈蕪并未推辭,點了下頭:“有勞?!?/br> 她方才還在為此事發愁,正想著是不是該去一趟鏢局之類的地方,沒想到宋樓蘭安排得如此周到,她便卻之不恭了。 宋下童卻垂了頭,有一絲赧意,他還以為她會推辭一下的,畢竟他心里預設她推辭,他便說:“吃人嘴短,不好不送?!边@倒好,是他想太多。 “怎么了?”沈蕪問他,“是不是你一個人應付不了?” 宋下童臉上更紅,連稱不是。 被人質疑,他可不是很高興,轉身就往樓下走,沈蕪不解地看看趙婆婆,她們都沒揣摩出來他怎么了,說變臉就變臉,只好跟著他一道下樓,結賬上路。 -------------------- 第5章 種子 ============== 邛崍山的山火還在燒,燒得整個北邊的天紅燦燦的,偶爾有撼天動地的轟然之聲,那是某棵生長了百年的大樹被大火焚燒倒塌的聲音。 出了燈火如晝的魯鎮,站在回漁利口的大道上,那火光格外的真切。 宋下童挑起的燈籠顯得如春雨微濛中的一簇小火苗,只能照亮身前一尺。 沈蕪再一次皺眉,加快腳步跟上。 “剛剛我就想問你,你怎么了?”沈蕪指著趙興腫得跟饅頭似的臉問道。 他的精神在他從豐益堂回來后就變得很低沉,一路上話也變少了,小小年紀就學會了皺眉。 趙興目光回避:“沒什么?!?/br> 沈蕪想了想,問道:“是不是遇見了你母親的……故人?” 趙興猛然抬頭望著她,猶豫半天要不要告訴她常三爺訛詐他八十兩的事,末了還是問道:“故人是什么意思?” 宋下童聽見二人談話,就一直注意著他們,聽見趙興這么問,沒來由地噗嗤笑了出來。 沈蕪看向他:“宋郎君知道?” 是知道什么是“故人”還是知道趙興到底有沒有遇見他母親的故人? 宋下童沒有猶疑:“三生巷的看門人常三爺訛上他了?!?/br> 他想看看掌柜口中不一般的娘子到底怎么個不一般。 從悅來茶館出來就比較沉默的趙婆婆倏忽驚愕道:“三生巷?”小心地用目光逡巡周圍的黑夜,似乎生怕常三爺的人像夜叉似的突然冒出來將她抓走。 “什么是三生巷?”沈蕪蹙眉,趙婆婆累了一天精神不濟,能將她嚇得清醒過來,她猜得出那不是什么正常人待的地方。 宋下童瞥了她一眼,土生土長的荊州府人,竟然不知道三生巷,她果然很怪,不過還是回答了她的問題:“魯鎮位于荊州府的交通要塞上,四通八達,是荊州府最繁華的城鎮,最繁華的地方當然也會有世間最隱秘黑暗的角落,三生巷就是這樣的所在?!?/br> “三生巷是一條很長的巷子,巷子首尾都是賭坊,中間是茶館和游娼的作坊。賭贏了就去茶館吸食五石散,再叫幾個游娼作陪,休息夠了就再去賭,這樣打個來回就像人生三世,所以叫三生巷?!?/br> 沈蕪越聽眉頭蹙得越緊,她知道趙興的母親朱氏就是游娼。 她本是漁家,大旱以前她帶著趙興在船上生活,后來連著大旱三年,湘江都已干涸露出了河床,她沒了生存的根本不得已向大地主何東來租地過活,這才變成了佃農,地租卻越來越高,賦稅也絲毫沒有減少,迫不得已去做的游娼。 那其他人呢? “他們為什么去三生巷?” 趙婆婆與趙興在聽見她問三生巷以后,就再也不敢吭聲了。 “你是說賭徒和吸食五石散的人嗎?”宋下童沒有提游娼,因為去做游娼是為了掙錢這很好理解,他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挺復雜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