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中暑

    一輪虧月掛在澤安市上空，蟬鳴混合著蛙叫在人工湖邊作響。

    尹曜辰走在家中走廊上，一側挑空，從那里可以俯瞰一樓寬闊大氣的客廳。

    他走到一間房門前停下，抬手輕扣房門，停頓幾十秒，才壓下門把手。

    一張棕色皮質辦公椅放在書桌后，椅背正朝向房門口，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在打電話，“阿錦，哎呀，臭小子一切都好，你怎么不問問我？”

    “爸?！?/br>
    “說，阿錦，你在花都當心點?！?/br>
    “對對對，臭小子找我，那你等我一下?！?/br>
    “爸，如果要送人升學禮物，你覺得送什么好？”

    男人將辦公椅轉過來，手機隨意地放在桌面上，準備敷衍性回答尹曜辰問的問題。

    “鋼筆?！?/br>
    “去年?！?/br>
    “手表?！?/br>
    “每年都送，再送下去她該不喜歡了?！?/br>
    聽到回答，男人手掌交叉放在桌面上，目光開始上下打量起尹曜辰。

    “他？哪個她？臭小子，你不會是談戀愛了吧？”

    尹曜辰眸光微動，耳垂瞬間變成粉紅色，雙手緊張地伸展了兩下，“女字旁的她，準備談?！?/br>
    “你再說一遍，你什么時候找的女朋友？女朋友是誰？是不是小阿沉？”

    男人單手撐住頭，仔仔細細地觀察起尹曜辰，“你小子準備追人家了？我要不要跟你明勛叔打個電話，讓他和他家的崽子手下留情？”

    “萬一，把你本來就不怎么樣的臉和腦子打壞，小阿沉就不會喜歡你?！?/br>
    “曜曜，你打算什么時候追，我先和你伯明叔通通氣?！?/br>
    “還是說不是小阿沉？那可不行，入我們家門檻至少得是門戶相當的人，平民可不行，她活不下去?！?/br>
    “果然，問你等于白問，我還是明天打電話給我媽?！币壮奖荒腥丝吹貌蛔栽?，轉身準備離開書房。

    男人叫住尹曜辰，并對他囑咐道：“你要打電話給你媽，記得花都下午時間打，你媽這兩天很忙的，最多一個小時通話時間，聽到沒?！?/br>
    “知道?！币壮奖硨δ腥舜舐暬卮?，生怕他聽不見似的。

    喊完這句，他動手壓下門把手，走出書房，輕輕地關上房門。

    見狀，男人輕笑一聲，摸過手機，繼續和對面的人通話，“阿錦，你聽到沒，我跟你說...”

    尹曜辰紅著耳朵離開書房，剛走沒幾步，就與踏出電梯的老人碰面，“爺爺?！?/br>
    “回房？”老人只顧低頭看手機，眉頭緊得不能在緊，似乎遇到什么問題。

    “嗯?！币壮娇焖倩貞?，目送老人走進一扇門內。

    回到自己房間，他從書柜底下取出一個深藍色禮物盒。

    禮物盒被輕輕地放到茶幾上，尹曜辰在房間里來回走動，似乎是在挑選要送出去的禮物。

    翌日，太陽從東方升起，晨光還不算炙熱，光芒斜照在宿舍走廊上。

    一臺廣播懸掛在樓梯口，里面傳出一聲起床哨，哨聲驚擾到鳥兒，振翅從森林中飛向天空。

    蘇沉商所在的宿舍里，窗簾緊閉，衣料與被子互相摩擦，傳來細碎的摩擦聲。

    黎安霄將睡衣換成T恤，身子挪動到梯子旁，拍打一下蘇沉商露在被子外的小腿。

    還在沉睡的蘇沉商，小腿受到刺激，不滿地踢了兩下，嘴里發出嚶嚀，“嗯——，別碰?！?/br>
    “起了?！眲偲鸫驳穆曇粑?，黎安霄順著梯子爬下床。

    聽到黎安霄的聲音，蘇沉商才意識到自己并不是在家中，瞬間就從床上坐起身，甩了甩睡亂的頭發。

    發縫中間彎起一小撮，形成一個完美的呆毛。

    洗漱完畢，蘇沉商站在書桌前梳頭，目光瞟向一旁正在打瞌睡的黎安霄，“你昨晚做賊去了？”

    “嗯？沒有?！崩璋蚕龅棺驹谝巫由?，一手扶著椅背，一手玩弄著蘇沉商迷彩服的衣角。

    “那你怎么跟挨打一樣，黑眼圈這么重?！?/br>
    “昨晚在思考事情，到后面越來越亂，亂到睡不著?！?/br>
    “還有你黎大小姐需要思考的事情？”

    “寶貝，我也是人，我也會有感情方面的煩惱?！?/br>
    “那寶貝，我可以聽聽你的煩惱嗎？”蘇沉商微微彎身，目光瞧向黎安霄，摸到桌面上的黑色發圈，將其拿起。

    黎安霄環顧四周，見柯文嵐與周禾都不在，才起身走到蘇沉商身邊，“那我跟你說...”

    兩人小聲地交談，防盜門在身后發出“咔噠”一聲。

    班級在cao練場集合完畢，被洪古帶往食堂用餐，早餐樣式簡單，一粥、一蛋、兩個rou餡大包子搭配上幾樣咸口小菜。

    如果粥不夠喝，可以去窗口再添。

    四個人圍坐在桌子旁，黎安霄喝著粥，時不時地瞟向對面的程炤。

    “拿來吧，姐?！碧K承彥向蘇沉商伸出手，示意她將碗給他。

    蘇沉商將鐵碗遞給蘇承彥，“只需要一點點就好，一點點?！?/br>
    “嗯?！碧K承彥一邊走，一邊回答。

    等到黎安霄再次偷瞄程炤時，程炤放下筷子，向她伸出手，“還要再來一點嗎？”

    黎安霄別扭地放下碗，口中說著吃好了，卻動手把碗往程炤的方向推動。

    見她這樣，程炤寵溺地笑了一下，站起身，拿起碗朝窗口走去。

    早餐過后，訓練正式開始，剛才吹出的哨聲像是時鐘，不僅驚起了鳥兒，也使得太陽開始發揮它的熱量。

    上午的訓練主要集中在站軍姿和踢正步上，每個人的汗水都從臉頰兩側劃過。

    青綠色的草坪被陽光烤得發燙，樹蔭下成為中場休息的最佳場所。

    蘇承彥拿著幾瓶水走過來，順手將其中兩瓶遞給蘇沉商，“姐，給！”

    “Leo！”突然，他指著某處向黎安霄喊道。

    聽到“Leo”幾字，剛還在打瞌睡的黎安霄瞬間抬頭來。

    “逗你的，云霄，他還沒回來?！碧K承彥嬉笑著看向黎安霄，杏眼彎成新月，大白牙也露出來。

    被逗弄的黎安霄也不惱，只是重新靠回蘇沉商的肩膀上，眼睛微閉，抬起手向蘇承彥豎起一個中指，用來表達自己的不滿。

    “你和哥哥打過電話了？”蘇沉商看向露出大白牙的蘇承彥。

    蘇承彥點頭，蹲在蘇沉商面前，“是我沒保護好jiejie?！?/br>
    “阿彥保護的很好?！碧K沉商摘下蘇承彥的迷彩帽，揉著他的頭發，“暗箭難防，不是阿彥的錯?！?/br>
    蘇承彥垂下頭，用指甲摳掉塑料瓶上的標簽，語氣帶有些失落，“這是哥哥第一次罵我，姐?！?/br>
    “我等下打個電話給哥哥，畢竟沒保護好自己，我也有錯，這個錯誤我和阿彥一起分擔?！?/br>
    “不用，姐，我已經是個男子漢，是我沒保護好你，不需要你與我一起分擔?！?/br>
    “蘇哥，快來，這關怎么破?！币幻猩K承彥招手，大喊著讓他過去。

    見狀，蘇承彥站起身，戴上被蘇沉商拿下來的迷彩帽，“姐，我先過去?！?/br>
    “嗯?！碧K沉商仰起頭，目光望著蘇承彥離開。

    一聲哨響，代表中場休息時間結束。

    “站好了，再站十分鐘，我們就解散?！?/br>
    洪古在隊列里來回巡視，不斷糾正著隊列中錯誤的姿勢。

    “中指貼緊褲縫，抬頭，三排左三?！?/br>
    “挺胸，不要收回去，收腹，一排中間的女生?！?/br>
    額頭的汗水，在高溫下不斷滲出，很容易導致中暑。

    “報告，教官！”一道女聲在前排響起。

    “說?！焙楣旁谧詈竺婧暗?。

    蘇沉商和黎安霄一左一右扶住臉色潮紅、身體搖搖欲墜的柯文嵐，焦急地在隊列中尋找著洪古，“柯文嵐同學好像有點不對勁?！?/br>
    “你們倆先把她扶到陰涼的地方?！?/br>
    洪古邊說，邊快跑樹蔭下，迅速清出一塊適合人躺的空地。

    “躺在這里，解開她的扣子?！?/br>
    洪古轉頭問：“你們班班長呢？”

    隊列中，一名男生回答，“報告，班長之前受傷了?！?/br>
    聞言，洪古立刻指向蘇承彥，“你，去辦公樓找你們曲老師，101房間?！?/br>
    柯文嵐被蘇沉商和黎安霄扶到陰涼處，整個人無力地靠著樹干躺下。

    蘇沉商解開柯文嵐胸前的扣子。

    黎安霄也從迷彩服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紙巾，用礦泉水把紙巾浸濕，遞給蘇沉商。

    蘇沉商將紙巾貼在柯文嵐的額頭和四肢，又擰開一瓶新水，讓她補充水分。

    蘇承彥跑得很快，沒過多久就帶著曲修偉趕來。

    曲修偉一路被蘇承彥拽著，跑到時，還在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中暑了？”

    蘇沉商兩人連連點頭，“對，老師?！?/br>
    “你們三個跟著我，陪柯文嵐同學去醫務室?！?/br>
    曲修偉直接背起柯文嵐，回頭看了一眼松散的隊伍。

    “其他同學繼續訓練，洪教官，麻煩你了?！?/br>
    洪古見曲修偉等人離開，轉頭看向隊伍，“別看了，全體都有——”

    與此同時，濃烈的消毒水味在醫務室中彌漫，一個不銹鋼材質的換藥盤放置在原木色的桌面上。

    一只手掌安靜地躺在桌面上，帶血的白色紗布被一層層解開。

    程炤痛呼：“嘶——疼，海哥，輕點！”

    身穿白大褂的醫生，仔細觀察著稍微有點滲血的手掌，沙啞的聲音透過口罩變得模糊不清，“你打架了？傷口撕裂?！?/br>
    “被彥按住了，我沒打，嘶，痛，痛痛?！?/br>
    “之前送過來的小混混不是你打的？”

    說著，一塊帶血的紗布被放到托盤里。

    “不是，華國打架犯法?！?/br>
    “沒有感染跡象，縫合手法還算可以，如果不是外力作用，就只剩下營養不良，貧血，糖尿病，你每年都體檢，程老爺子應該不會不知道?！?/br>
    “OK，I  got  in  a  fight，but，I  belong  to  legitimate  defense?！?/br>
    “誰先動的手？”

    “他們?！?/br>
    “規矩你懂？”

    “嗯?！?/br>
    “叩叩叩?！蹦鹃T被敲響。

    隊醫抬頭，視線看向房門，聲音透過口罩傳出，“進?！?/br>
    蘇承彥背著柯文嵐走進醫務室。

    曲修偉急忙說：“女孩子軍訓中暑，醫生?！?/br>
    隊醫指了指不遠處的病床，“先把人放那里，冰袋和藿香正氣水在病床旁，我換完藥馬上過來?！?/br>
    蘇承彥將柯文嵐放到醫務室的病床上，轉身離開病床前，站在門口揉著肩頸。

    “下手的人夠狠，這么長一條，還好這次只是上面裂開一點?！标犪t坐在椅子上，用鑷子夾取碘伏棉球，輕輕涂抹在傷口表面。

    “你是中暑同學的班主任？”隊醫稍微抬頭，挑著眼皮，透過鏡片看向曲修偉。

    曲修偉連忙回答，“是的?！?/br>
    隊醫看向正在為柯文嵐放冰袋的蘇沉商，嘴里卻是在和曲修偉說話，“你出去打120，我這里有些檢查做不了，需要把人送到軍區醫院做?！?/br>
    “好，蘇同學，你們幾個先留在這里?！闭f完，曲修偉趕忙離開醫務室。

    房門被關上，醫務室內又恢復寂靜，只剩下鬧鐘滴答聲。

    隊醫重新將視線落回程炤的手上，“Destroy  your  hand？”

    “Yeah?！?/br>
    “沒有紅腫，沒有滲出液，傷口長勢還算良好?！?/br>
    隊醫將生理鹽水棉球擦拭在傷口周圍。

    “鈍器傷，像是沒開刃的刀，差一點就傷到神經?！?/br>
    “好了?！标犪t抬起頭，將椅子滑回電腦面前，手拿起不銹鋼托盤，起身離開醫務室。

    一轉眼，隊醫又重新推開醫務室房門走進來，原本戴在手上的藍色手套已經摘下。

    “記得每天都要過來換藥，不準在用力，否則傷口加深需要重新縫合?！?/br>
    隊醫坐下，手指敲擊鍵盤寫下病歷，嘴里囑咐著程炤。

    “飲食清淡，多補充蛋白質?！?/br>
    等待打印機吐出病歷時，隊醫按動免洗消毒液泵頭。

    消毒液灑在隊醫雙手上，他邊搓洗雙手，邊走到病床邊。

    隊醫輕拍柯文嵐的肩膀，柔聲問:“同學，醒醒，能聽到嗎？同學？”

    “嗯?！笨挛膷瓜破鹧燮せ卮?。

    病床上，柯文嵐頭頂放著冰袋，面色還有點潮紅，但人的意識還在。

    “同學，今天吃早飯了嗎？”

    “吃了?！?/br>
    “身體一直都很好嗎？有沒有對什么東西過敏？”

    “嗯，沒有?！?/br>
    “同學，我測下血壓?！?/br>
    “嗯?！?/br>
    隊醫將血壓儀臂帶綁在柯文嵐手臂上，抬手按動儀器開關。

    血壓儀跳出黑色數字。

    隊醫解開血壓儀的臂帶，轉頭看向門口站著的蘇沉商幾人，“你們給她做過急救？”

    “嗯?！碧K沉商和黎安霄一起回答。

    隊醫又按下免洗消毒液泵頭，雙手互相搓洗著，目光看向病床上的柯文嵐，“同學，我測下脈搏，能聽到嗎？”

    柯文嵐閉著眼點頭，表示自己可以聽到。

    隊醫將手指搭上柯文嵐的手腕，靜心記錄著她的脈搏。

    片刻后，隊醫將手收回，再次用消毒液搓洗，“血壓還有點低?！?/br>
    “同學，你在這里先休息一下，等下急救人員來送你去軍區醫院，還需要做幾個檢查?！?/br>
    “嗯?！?/br>
    “如果有哪里不舒服，現在告訴我?！?/br>
    “沒有?！?/br>
    “你先休息一下，有需要叫我?！?/br>
    “嗯?！?/br>
    隊醫囑咐完柯文嵐，轉身離開病床旁，快步走回到辦公桌前坐下，目光看向程炤，“你，不準在打架，聽到沒?！?/br>
    隊醫又轉頭看向蘇承彥，取下白大褂口袋里的筆，“阿彥，你看著點他?！?/br>
    中性筆按動發出聲響，筆尖在病歷紙上簽下名字。

    正在彎腰接水的蘇承彥，“知道，王海哥?！?/br>
    王海將筆重新夾到白大褂口袋中，“等急救人員和你們老師來，你們在歸隊?！?/br>
    蘇承彥咽下水，“海哥，你不是應該在軍區醫院上班嗎？你也被下放？”

    王海用指尖點了一下桌面，“下基層?！?/br>
    “嫂子怎么樣？”

    “快生了，你嫂子前兩天還念叨著你呢，說生出來的寶寶要像你一樣活潑好動?！?/br>
    “可別，我有什么好像的?！?/br>
    “如果不是你當初放狗，我說不定追不上你嫂子?！?/br>
    “年少無知，昨天剛被洪哥罰了四圈，海哥?！?/br>
    “受到報復了吧，阿彥?！?/br>
    電腦里傳來滴滴滴的響聲。

    “我還有工作要處理，你們在這里休息一下?！蓖鹾⒁巫诱{整回去，開始處理工作上的事情。

    “這里，醫生?！?/br>
    曲修偉推開門，帶著急救人員走進來,目光看向坐著的四人。

    “你們先回去，好好訓練?！?/br>
    “好的，曲老師?！?/br>
    “我是王海，暫任軍訓基地醫務室主任?！?/br>
    王海起身，引領著急救人員走到病床前，開始口述病癥。

    “病人意識清楚，無昏厥，體溫...”

    四人離開醫務室，走回cao練場。

    接近中午，氣溫越來越高，cao練場上已經沒有班級在訓練。

    洪古站在辦公樓大門口，朝四人招手。

    “走，吃飯?！焙楣艑χ娜苏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