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如果在是一場戰爭,那么大主教此刻已經丟盔棄甲。 羅德里大主教狼狽不堪地向后退了一步,然而女王緊隨著又向前一步。 她的面容在月光下清晰得不可思議,飽滿的額頭,濃密的睫毛,花瓣的雙唇……完美得只能是出自神的恩賜。 “那么……” 女王輕笑了一聲,她的聲音越發輕柔。 “告訴我,我親愛的主教先生,您為何要看著我?為何要看著一個……異端?!?/br> 第8章 幽暗中花 “在你被壓上火刑架之前,帝國不能再生叛亂?!贝笾鹘陶f,鋼藍的眼睛在月下像泛著亮光的刀刃,“僅此而已?!?/br> “真的嗎?” 阿黛爾說,她冷不丁拽住大主教的衣領。 大主教條件反射地抓住她的手腕:“你做什么?” 他倒還警惕地記得之前阿黛爾在教堂中的使詐行為。 “誰在那里?” 一聲喝令。 緊隨著清晰的腳步聲從回廊的另外一頭傳了過來。 兩人同時微微變了臉色,輪值的巡邏守衛眼下都是道爾頓的人,一旦他們看到了女王與大主教私底下會面,那么誰在之前出賣了道爾頓便一目了然。 巡邏衛按著腰間的劍柄,迅速地朝著柱子這邊走來。 月光冷冷,柱后無人。 女王和大主教隱藏在一幅壁畫后。王室的宮殿里總有數不清的密室暗門,阿黛爾對這些了如指掌。問題是……暗室又矮又小。女王側著身靠在他懷里,大主教修士罩袍下所有肌rou都變得僵硬起來。 事發緊急,他忘了松開女王的手。 黑暗讓感官變得格外敏銳,他清晰地感受到指腹下的溫熱,她的血液在靜脈中如河水緩緩流淌,流向黑暗深處,流向不可知的隱秘里。 壁畫外響起腳步聲,衛兵舉著火把走進來。 兩人竭力壓低呼吸,狹窄的空間里時間點滴被延長,蒙蒙的香氣與灰塵混雜在一起,就像這奢華宮廷里所有被掩蓋的晦暗與悲哀。綺麗地,引著人朝著墮落和萬劫不復而去。 火光驅散黑暗,將里面照得清楚,的確沒有人。 衛兵查看了幾遍,他狐疑地離開了。 “他走了?!贝笾鹘烫嵝?。 阿黛爾倒不急著出去,她在昏暗中低笑:“您為什么來找我?我親愛的主教先生?!?/br> 親愛的,本身就帶著曖昧與親近的詞從她口中念出,染上了說不出的氣息,像玫瑰盛開的濃烈芬芳,也像暴風雨里引誘水手觸礁的人魚。 “危險遠未終結,”大主教警告,“如果你還有智慧,就知道應該遠離新神教的那群異端遠點,而不是助長他們的邪惡火焰?!?/br> 女王沉默了一會。 就在大主教思考是不是自己的提醒太過隱晦時,她慢悠悠地開口。 “您知道嗎?”阿黛爾說,“您這語氣險些讓我以為您正在嫉妒道爾頓?!?/br> 大主教的氣息冷了下來。 阿黛爾推開了壁畫,月光照進暗室里,她一手拉起重疊的裙擺,要向外走出。但她很快就又停了下來。羅德里大主教在她身后發出疑問的單音。 “您還握著我的手?!?/br> 阿黛爾偏頭看他。 大主教猛地松開,就像被熾火燙了一下。 盛裝華裙的女王踏上冰冷的石磚,月光靜靜地鋪在地面,她松開手,裙擺散落下來,鑲嵌在上面的寶石和珍珠在一瞬間折射出群星般的光輝。她輕盈地轉步離開,層層疊疊的裙擺如花盛開。 大主教獨自站在黑暗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過了片刻,他發現女王剛剛站著的地方有一點亮光。一枚寶石靜靜地躺在那里,應該是從女王裙上滾落的——又或者是女王將它丟下的。 他猶豫片刻,將它藏了起來。 …………………… 阿黛爾思索著大主教帶來的警告。 她幾乎是瞬間就鎖定了危險的來源——宗教之爭。 羅蘭帝國位于天國之海的右側,掌控連接天國之海和赤海的玫瑰海峽,海上商業一直十分興盛。自三桅桿大船技術成熟起,一股新的生機伴隨商業的擴張注入到帝國生活中,人們向神索求享樂的權力。 如今,羅蘭帝國之內,新神教派與舊神教派劍拔弩張。 最近的一次新舊教派大沖突就發生在阿黛爾統治的第二年。任命道爾頓為騎士統領與帝國元帥,對國內的教徒而來,相當于一個帝國選擇新神教派作為國教的訊號。 ——這很容易引發新的一場信仰沖突,并且她將首當其沖。 危險具體會是什么? 羅德里大主教的另一個秘密身份是羅蘭神殿騎士團的副團長,阿黛爾有把握他如果知道舊神派策劃什么,不會隱匿不告訴她。連他都無法知道詳情,只是察覺危機……暗殺?又或者其他? 阿黛爾明白大主教的意思—— 他希望她能夠在接下表現出對舊神教派的重視,以此緩和局勢,避開危險。 但矛盾不會就此消失,她決心徹底地解決它。 因此,女王不僅沒有冷落道爾頓,恰恰相反,她甚至答應了他的邀約,在一個陽光正好的清晨一起去打獵。 ……………… 夏宮城堡的左側就是一片王室森林。 雖然是為了打獵出來的,但女王的心思似乎不在這上面,她騎著一匹銀馬沿著蜿蜒的白河支流向前行走,風吹動她暗藍的斗篷,她帶著一頂綴著珍珠與黑天鵝羽毛的帽子,網紗罩住姣好的面容。 服務于王室的獵人將鹿、野狼、野豬等獵物從森林里逐出,這不僅是為了保證貴人們不至于空手而歸,也為了保證不會有熊或者其他更危險的動物傷到重要人物。 道爾頓跟隨在女王身邊,他換上騎士的勁裝,修長的手指玩似的握著弓箭。 “您有什么想要的嗎?” 道爾頓沒有參與其余獵人對鹿群的圍堵,而是偏著頭看女王。陽光透過茂密的樹葉,落在他的眼角,冷戾的五官與出鞘的刀有氣質上的相似。 “您又能為我獵取什么?”阿黛爾反問。 他們說話時,跟隨在背后的侍從們發出不安的驚呼,伴隨著野性的咆哮,面前的灌木顫抖起來,一匹棕熊通紅眼邁著步子走了出來。驅逐野獸的獵人們犯了錯誤,他們的疏忽讓危險的野獸闖進了打獵圈。 阿黛爾勒住馬。 她克制摘下腰間十字弓的本能。 棕熊似乎被喧嘩和血腥惹怒,發出一聲低沉的怒吼后,徑直朝他們這邊撲了過來。 咻——咻—— 三根箭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從身邊射出,一根釘進棕熊的額頭,一根釘進咽喉,一根釘進心臟。根根直沒至,鮮血在半空中蓬飛而起,演繹暴力之美。 道爾頓松開弓弦,神色陰冷。 這次打獵是他邀請女王的,要是出現什么變故,責任便在他身上。 “您想要一張熊皮作為軟墊嗎?”很快地,道爾頓就掩去了那絲陰郁,他轉頭對女王微笑著提議。 阿黛爾的手指從十字弓上移開,她溫和地接受了這份贈禮。 棕熊很快就被侍從拖下,為了避免出現更多的意外,在道爾頓的提議之下,他們沒有繼續深入森林,而是沿著小溪向下走,來到了被稱為“天鵝之淚”的湖邊進行野餐。 與此同時,海因里希和國會議員攜帶著一份文件趕到了森林。 “很抱歉,女王正在狩獵,無暇接待?!?/br> 侍從攔下他們,彬彬有禮地對海因里希說。 海因里希和議員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的臉色都十分難看。 這段時間,在御前會議上,道爾頓的話語權顯而易見地拔高到一個令人難以忍受的地步,他與貴族針鋒相對時,女王往往會站在他那邊。除此之外,他借助騎士統領的身份,以“保衛女王的安全”為借口,加強了對宮廷的掌控。 可以說,眼下沒有人能夠繞過道爾頓直接見到女王,就算見到女王,在謁見室中必定有道爾頓或者他的人存在。 女王的態度格外縱容。 海因里希攔住想要發火的議員。 他清楚這關卡是道爾頓沖他來的——又或許其中還有著女王的默許。 “會議上再說也一樣?!焙R蚶锵Uf,他恢復了往常的樣子,誰也看不清他是否動怒。 議員罵罵咧咧地走了,海因里希沉思了一會兒,選擇了一條小徑繞了一個圈。 當他穿過森林,抵達“天鵝之淚”的時候,眼前的一幕驟然刺痛了他的眼睛。 第9章 水澤仙女 群青的森林連綿遠去,飄帶般蜿蜒的清溪盡頭是一片澄澈湖泊,八月的陽光鋪過湖面,粼粼如神的水銀海。駿馬奔馳而過的時候,湖邊潔白柔軟的蒲公英成片成片掠起……披著暗藍斗篷的女王被年輕的將軍扶下馬,抬起頭時,面容與交錯的水光天光融在一起,仿佛畫家筆下從水澤走出的仙女。 她的騎術多好啊,還是他親手教導的。 他擔任阿黛爾的導師源于一場利益的合作,當時海因里希家族在爭斗中失利,被逐出權勢中心。他們精心挑選被冷落的公主阿黛爾·羅蘭作為重歸巔峰的棋子,父親不惜派出作為繼承人的他去教導公主。 物必有價。 這就是海因里希家族。 但是,記憶忽然就變得清晰起來。 她十六歲時,他送給她那匹銀馬作為生日禮物。穿著紅裙的公主側坐在馬背上,喊了一聲“先生”,然后輕盈地從馬背上跳下。盛夏的玫瑰香彌漫在空氣中,她的臉頰鍍著霞光嫣麗奪目,他張開雙臂穩穩地接住她, 在那一瞬間,他意識到初見面的小公主已經逐漸長大。 “這樣做不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