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純焰如水,淌向天地之間。 黑斑全無半分抵抗之力,一觸之下,即刻灰飛煙滅。 層層疊疊的黑云就像撞上海岸的巨浪一般,瘋狂向后退去。 “啊啊啊啊啊——不——我不信——你怎么還敢信任謝無妄!我不信——” 寧青青毫無形象地盤坐在大木臺上,彎起眼睛笑:“這有什么信不信的?你不懂,高等生物只要作出承諾,那就一定會做到。他答應陪我到最后,那就一定會到最后?!?/br> 漫天狂焰忽然一滯,旋即,掀起了滔天的焰浪。整個天地,驀地一震,如同心跳。 大片大片黑斑被熾焰吞噬,恢復朗朗乾坤。 “蠢貨!”心魔的聲音迅速衰弱下去,“廢物!沒用的東西!有本事你別靠你男人??!” 寧青青:“……” 低等生物,真是智力堪憂。 反正現在沒她什么事,只要等死……等心魔死就行,于是她仰起小臉,認認真真地教它:“任何一個生物來到世上,都不可能單打獨斗,要借著風飛翔,要從大地中汲取中養分,要飲天降的雨水,更要與自己的同伴生活在一起。遇到危難的時候,大家一致對外,這才是一個族群生存繁榮之道??!” 小蘑菇在大蘑菇的帽子底下躲風避雨再正常不過了,高等生物,大腿抱得理直氣壯。 肆虐的狂焰不疾不徐地繼續追殺心魔,它就像烈日下的一枚小冰塊,迅速縮小、融化。 烈焰遍布整個世界,既狂浪,又穩重,很詭異地維持著某種一絲不茍的形象。 心魔的慘叫聲越來越弱。 在最后一刻,它聽見寧青青用愉快的聲音說道:“不過你說錯了最重要的一樣——謝無妄不是我男人,我是他的孢子呀!” 妄境破滅,心魔消散。 寧青青保持著彎彎眼的表情。 一睜眼,便對上了謝無妄狹長幽深的黑眸。 他的身體狀況看起來并不比妄境中好多少,他渾身是傷,臉上也有,傷口流干了血,像個被摔裂的白瓷盤,更顯詭譎俊美。 他盯著她,好像要用眼睛把她吃掉。 黑眸中翻涌著暗潮,狂悲狂喜。 薄唇動了動,他疾疾偏頭,用衣袖擦去唇角的血漬,再若無其事地轉回。 “阿青,”他溫柔地笑道,“帶你回家,躺木臺,曬太陽?!?/br> 四目相接。 她抬起一只小手,觸到他的臉頰。 謝無妄屏息,心跳微滯。 “啪啪!”她毫不客氣地快速拍了他兩下,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看著他,“醒醒??!愛著謝無妄的那個寧青青,已經死啦!” 第47章 飲鴆止渴 愛著謝無妄的寧青青,已經死了…… 她的神色天真無邪,用最溫暖的聲音,說出最冷酷的話。 謝無妄只覺五臟六腑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緊,呼吸不穩,驟然吐出一口帶著血腥味的短促氣息。 他忽然想起那一日,她彎著眉眼,問他——“你要如何才肯放過我?除非我死?” 那樣的笑容,心如死灰。 一個他不愿深想的念頭浮了起來:倘若那時他當真放過她,她是不是會想通,會解脫?在魔毒發作時,她是不是會有抵抗之力? “阿青……”瞳仁不自覺地震顫,他很用力,定定看著懷中的人,“心魔已除,你不會死?!?/br> 她美極了。一雙清澈的眼睛彎成了明亮的月牙,瑩白的膚色泛著潤澤美好的微光,唇色如春曉之花。 視線往下,瘦削鎖骨上,再不見那些灰黑蜿蜒的魔紋。 他下意識地抬起手來,輕輕將她的衣裳挑下肩膀,眸光沉沉落了過去。 她依舊瘦得嚇人,恢復了白皙色澤的肌膚緊貼著玉骨,嬌小的身軀就像透明的一般,呼吸的時候全身都在輕輕地顫動,像朵一碰就碎的琉璃花。 一道魔紋都沒有了,身體消瘦脆弱,和記憶中兩個人最后一次親密時,一般無二。 那一次,她闔著雙眸,神色柔順,一副任君采擷的模樣。那時她的心的確是死了,她的眼睛里沒有了光,眼神空洞麻木,連疼痛也像是裝在空空的木頭腔子里面一樣。 他弄疼了她,她的眼角便緩緩沁出生理淚水來,依舊沒什么表情,像個碰一下動一下的空心偶人。 他太了解她的身體,他用了些手段,輕易讓她失控歡愉。 在他饜足離開之時,昏睡的她可愛又可憐,臉頰暈著薄紅,唇瓣微腫似是嬌嗔,美好脆弱的身體癱在云絲衾中,像一捧酥雪、一灘花泥,令人忍不住想要捧在手心仔細憐惜。 他自負地給她留下了幾個字,他以為那樣便是哄好了她,以為能將近日種種一筆揭過。 誰知,那不是哄好,而是推她墜入深淵。 就在那日,她帶著一身魔紋跌下床榻,可憐地掙扎,求助無門。 那個深愛著謝無妄的寧青青,就這么……死了。孤獨絕望地死了。孤零零一個人,死在了被結界封鎖的玉梨苑中。 那時他在做什么呢?他坐在乾元殿,等她主動軟下身段,給他傳音。 前塵往事隨著呼吸深入肺腑,如冰冷的鋒刃,一下一下刺肺扎心。 她當真仁慈,沒有讓他在妄境中看見最后那一出誅心的悲劇,而是帶著他重溫美好舊夢,躺在大木臺上等待妄境結束。 給了他一個虛假美好的結局。 個中遺憾,更是銷魂蝕骨。 “阿青?!彼麑⑺彳浀男∈种糜谡菩?,一根一根,扣緊她的手指。 若論傷勢,此刻這一身傷倒是比妄境中那具身軀的傷勢要嚴重得多。封印兇獸、圣山巔對決、殘墓一戰再到怒乾坤之陣,幾無喘息的空間,只憑借絕世修為與冷硬意志在撐。 這一戰弊大于利,明知不是踩這個陷阱的好時機,但他還是來了、戰了。 事實上,這次前往謝城的中途,他曾冷靜地想過,倘若他到時,寧青青已經沒了,會如何。 當時他的心緒很平靜。 他想,若她沒了,他便再無任何破綻。 他就是這樣冷心冷性一個人。 事情未發生之時,他也沒有料到,自己竟然會為了她冒險進入妄境,還把自己折騰得這般凄苦,當真是不可思議。 事到如今,再不愿承認也不得不承認—— “阿青,我心中有你?!?/br> 她的小手被他攥在掌心,他唇畔的笑容風華絕代,他低下高傲的頭顱,垂眸凝視著她,眸光熾烈。 他想要死死擁緊她,想要吻她花瓣般的唇,更想讓她好好重新說一遍,他究竟行是不行。 “回來,我再不讓你傷心,你我再不分離?!彼谅曊T哄,“我們回家?!?/br> 寧青青眨了眨眼睛。 拍臉已經拍不醒這個入戲太深的家伙了。 她用溫暖柔軟的掌心輕輕蹭了蹭他的掌心,笑吟吟地對他說:“妄境已經結束啦,快點醒來,別再難過了。我知道你想要好好安慰她,想要替她彌補遺憾,對不對?” 他抿唇不語,用目光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她說道:“你真好。不過不用遺憾,她已經什么都不需要了。她喜歡那個院子,喜歡躺在大木臺上曬太陽,那都是因為她喜歡他啊。若是喜歡他變成了一件痛苦的事情,那么她待在院子里、躺在木臺上,只會讓她更加疼痛難過,明白嗎?” 他的眸光重重一晃,仿佛心頭的巨浪拍上眼眸。 “謝無妄,”她的聲音清清甜甜,“自從他把一個女子帶回去,住在那里,玉梨苑就已經不是她的家了,我們永遠無法帶她回家,因為她已經沒有家了啊。傷害無可挽回,那樣結束,對于她來說就是最好的結局。她的故事已經結束了!醒來,別難過啦!” 字字句句,像是鈍刀子割在謝無妄心口,疼痛如陰雨般綿密,無休無止。 她,笑得那么甜,眸中一絲陰霾也沒有。 這團柔軟的光芒,曾在無數個日夜溫暖著他那顆冷硬殺伐的心。 他不會放手。他怎么可能放手。他為什么要放手? 雙臂一點一點絞緊,像無聲的藤蔓,將她死死團在自己的胸口。 寧青青被他摟得很不舒服。他的身體過于堅硬結實,還燙,就像一塊燒紅的大烙鐵,袍子上染了許多血,有些板硬——他殺人不見血,這些血都是他自己的。 這么抱著她,就像把她嵌進他的血rou中去一般。就算他不嫌疼,她也十分難受。 “阿青,是我傷你?!边∷绨虻拇笫治⑽㈩澏?。 看在他那么好看的份上,她給足了最大的耐心,認認真真地安撫他:“我們已經離開妄境了,你沒有傷害我,你很好,你和妄境中那個謝無妄不一樣。你盡管放心,我永遠也不會像她那樣傻乎乎地把真心捧出來讓別人踐踏的,誰也傷不了我?!?/br> 然而謝無妄并不領情,他依舊用那種略有些偏執的目光盯著她,他眸色暗沉,嗓音沙啞,似是鈍痛難耐:“阿青,我心中從未有過別人,我也沒有碰過別人。玉梨苑是你的家,別不要它?!?/br> ……別不要我。 他將她擁得更緊。 “我說,”寧青青憂郁地垂下眼角,“謝無妄和寧青青的故事,已經結束啦!” 他啞聲笑:“阿青,沒有結束,你和我,永遠不會結束?!?/br> 寧青青:“……謝無妄你還好吧?哪有這么傻的蘑菇??!” 她瞪著這個腦袋不清醒的家伙。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腦袋有問題的家伙待在一起久了,說不定會被傳染。 見她露出明晃晃的抗拒神色,深諳談判之道的謝無妄狠狠定了定神,一咬舌尖,壓下心頭翻涌的暗潮。 不能急于一時。 他有大把的時間,陪著她哄著她,彌補曾經的傷害。 cao之過急,會嚇跑她。 他深吸一口氣,迅速壓下所有情緒。 他緩下聲,平靜地誘騙單純的蘑菇:“我的意思是,這世上,會說話的蘑菇只有你和我,所以,你只有待在我身邊才安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