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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也是他的修來的福氣。一丁媽只是拉著來人的手,反反復復喋喋不休地說:太突然了啊,太突然了啊,一點準備也沒有啊,前十分鐘我還和他講話的,后十分鐘就去了。 一直到葬禮過后好幾天,一丁媽依然是見人就重復著這幾句話,她女兒聽得煩了,上前阻止說,媽不要跟祥林嫂似地,那么幾句話總顛過來倒過去地說。 這么說了幾次之后,一丁媽果然不再對人說了,話也漸漸地少了起來。 小兒子和女兒又回了自己的家。日子又照常地這么往前過。天越往冷里去的時候,一丁媽開始咳嗽不止,有一天一丁發現,mama痰里帶血,嚇了一跳,跟三麗說要帶媽去看病。 一丁和三麗把老太太送到醫院,醫生叫拍了片子,說是肺氣腫,一丁和三麗都放了心。雖說病也不輕,可到底不是什么絕癥,慢慢吃藥調養著會好的吧。 這么拖到了五月,有一天三麗偷偷地跟一丁說,我看還是再找個好醫院好大夫替你媽再看一次吧,這藥吃了這么久也不見好轉,還是咳,現在越到了晚上越嚴重,我怕......會不會是上次那個大夫誤診了? 一丁聽了心里就是一拎,口里說不會吧,心里卻也想著這是很有可能的事。 三麗說:我看她不大好呢,吐出來的痰帶著紫黑的血,我聽人說,如果是鮮紅的血還不要緊,要是緊黑的血,多半不是好病,得趁早再查一下。 一席話說得一丁也怕起來,便跟mama商量著再去醫院看一回,一丁媽堅決不肯,瘦得塌下去的臉繃得緊緊的,一丁勸了半天,她突然說:我是再不要去醫院的,這一回進去了,我就出不來了。我曉得的! 一丁一點辦法也沒有,老太太原本就倔,現在添了病,更是沒法講理,這一句出不來了生生砸在一丁的心口,是了,她待他不好,可是,總還是他的媽。他不能看著她在家里等死。 最后還是三麗想出了辦法,她把上一回老太太拍的片子拿到喬一成那兒,求他給找個相熟的好醫生給再看看,到底是什么毛病。正巧宋青谷說他的表嫂就是軍區醫院放射科的,陪著喬一成把片子拿去一看,醫生斷定是肺癌。 一丁一聽到消息整個人就萎頓下去,拉了三麗的手只曉得問:怎么辦怎么辦? 三麗也是怕的,怕的是老太太這次可能真的是逃不了一劫了,然而更怕的是這一場一場的變故,怕的是把她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放在手里里撥弄著的命,半點也不由人。 喬一成對一丁說,什么時候了你們還在猶豫,沒頭的蒼蠅似的,還不趕快把老太太弄到醫院來,是化療還是放療,先治病要緊。 可是,沒有人能勸得動一丁媽,老太太躺在床上,緊裹了一床新制的里外三新的棉被,被頭一直拉到下巴處,水紅色軟緞的面子,襯得她的臉更加蒼黃,額頭隱隱的一道陰影。 她往被子里又鉆了一鉆說,享服羅,新里新面新棉花,什么也不了在家里的床上睡覺舒服。死了也值了。 一丁本來想趁著她睡著之后把她抬到醫院,可是老太太精明了一輩子,到了這會兒也不肯糊涂一點,說了,有誰敢把她往醫院抬,就等著給她收尸算了。 一丁與三麗完全沒了辦法,真真應了那句話:病急亂投醫。聽鄰居說,用棗樹的枝子煮水喝可以治這個病,老實人王一丁生平第一次趁著夜色在離家不遠小花園里偷摘了幾捧棗樹的細枝,三麗給煮出水來,淡紅色的一小碗,捧到老太太床前,哄小孩兒似地哄著她喝了。一天三次,一次也不落。又聽說有個老中醫有個什么治肺癌的偏方,一丁在城南曲里拐彎的街巷里,破房舊舍間穿梭了大半個上午,才找到那老中醫的小診所,一看那地方,一丁的心就涼了半截,硬著頭皮進去見了老中醫,要來了偏方,那人倒也沒要一丁太多的錢,他說,這年頭孝子少見,他算是替自己積德了。 這么又拖了一個多月,夏天來了。 這個城市的夏天最難熬,濕悶酷熱,長得令人生了絕望的心。一丁家是老房子,密封得不好,空調不大管用,一丁媽也不讓用,說是那冷氣直往骨頭里鉆,長了牙似地,啃得她渾身痛。 她在這樣的天氣里竟然還裹著那床棉被,死活不叫人把被子拆了洗曬,捂得脖子上都長了痱子,撓破了,血紅的印子看了怪嚇人的。 三麗怕她生了褥瘡,只好一天幾次打了溫水替她擦身,內衣一天一換,饒是這樣,老太太頭發里還生了虱子,三麗頭一次在老太太的頭發里看見那細小的灰白色蠕動的小東西時,忍不住吐了一地。 三麗發了火,一聲不吭出門去,買回一把亮閃閃的推子,按住老太太的腦袋,一推子把她稀疏的灰白頭發推了個精光,又不由分說地替她洗了個澡,撤換掉了那床厚被子。 老太太其實已瘦成了一把骨頭,身子兩側的皮掛塌著,一層疊著一層,既使是熱水洗過了,皮膚還是呈一種可怖的青色,仿佛她整個的人未死而先成了灰。 三麗的態度強硬,老太太倒溫順了起來,靠在三麗的懷里,小孩子一樣地因著洗凈身體后的舒適微嘆著氣,光腦袋使她看上去很丑陋,固然是難看到了極點,但不知為什么,褪去了臉上原本的那一股子尖刻與精明,此刻的她,倒顯出一點老人的溫和良善來。 她突然抓住了三麗的胳膊,啞著聲說 :我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