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君貳
碧紫漆黑的天,煙花如錦緞般,翠舞紅飛,迎風怒綻。 街道兩旁的稚童,望著漫天燦爛,手舞足蹈,嘴里朗聲嚷嚷,“看煙火啦,看煙火啦……” 棠枝事先命人準備好煙花,又安排賣碗仔糕的老婆婆,在這條街守候。 從前是他帶她吃八寶糖,看打鐵花。那么這次就換成她請他吃碗仔糕,欣賞這絢爛美麗的煙火。 赫連鉞黑眸漸濕,他凝望光滑石板路上,模模糊糊的倩影,垂在褲側的兩只手,忽地捏緊成拳,薄唇亦微微抿起。 他欲抬腿繼續走,驀地,白嫩五指從后握住他右手,輕輕地,柔柔地,微涼觸感,將他凍得腦海一激靈。 煙花在蒼穹噼啪爆裂,赫連鉞只覺萬籟俱寂,唯有胸間那顆心,潑喇喇亂跳。 這叁年來,他活得卑賤如螻蟻,生存的重擔,早已麻木他的意志與靈魂。 這顆心,已許久未曾這般鮮活蹦跳了。 棠枝見赫連鉞久未回首,便大著膽子,拉住他右手的掌心猛然使力,迫使男人轉過身來。 赫連鉞瞧著面前女人,她巧笑倩兮,唇角情不自禁地向上彎曲。黑絲微卷,披瀉肩膀,夜風拂過她的小劉海兒,愈加顯得她雙眸,光亮如水,清澈流動。 她穿一身滿天青雙縐雙曲線襟旗袍,長到腳踝,旗袍上繡著淡雅的水墨山水畫。 很顯然,她特地費心裝扮過,完全不似白日見到的那般風塵仆仆。 棠枝知曉赫連鉞喜歡姑娘穿旗袍,便特地去成衣鋪子,買了一件旗袍??蓵r間匆匆,連改尺寸都不行,因此這件略長偏大的旗袍,并不能襯托出她的曲線玲瓏。 這令她頗感遺憾,畢竟她希望與赫連鉞的離別重逢,能萬事浪漫完美,就如絢麗奪目的煙花一般。 棠枝笑著看赫連鉞,但見他神色平靜,臉上并沒有見到她的半點歡喜。 他高大頎長的身軀,歪斜套著一件粗布短衫,面容雖沉毅,可眉梢眼角卻少了份意氣風發,狹長漆黑的眸,只淡淡望了她一眼,便撇過頭,注視街邊喧鬧的兒童。 棠枝鼻尖酸澀,她走過去靠在他guntang的胸膛,兩手環住他的勁腰,低聲呼喚赫連鉞的名字。 所有想說的話,皆被悉數哽咽在喉嚨,變成滴答流淌的淚珠。 赫連鉞胸口的衣衫被濡濕,他右手情不自禁向上,慢慢錮住女人的纖腰。他貪婪嗅聞她發間洗發香波的氣味,這是他幾乎快忘卻的味道。沒想到,有朝一日,居然還能聞到。 棠枝抽抽噎噎哭,“赫連鉞,我總算找到你了。我好沒用,居然找了叁年,才找到你?!?/br> 男人的心猛然一震,宛如夜空炸裂的煙火。他本以為按照棠枝的性子,肯定是責怪他為什么不去找她,或者是不信任他,千里迢迢來質問他有沒有真的弒父殺兄。 畢竟這個女人總是不相信他,不相信他們之間的感情。 棠枝還想說話,可是下一秒,整個人便被赫連鉞一把推開。 她揚起濕漉漉的眼睫,不解望向他。這還是第一次,赫連鉞主動推開她。 棠枝怔愣在原地,只聽男人低沉著嗓音問,“棠枝,騙我很好玩?” 她明明早就發現他,卻還讓小八兒騙他,說她晚上要離開海城,以此來降低他的戒備心。 “不是這樣的?!碧闹ψё∷滞?,防止他會突然走掉。 她急得小臉皺成一團,卻不知該如何解釋。 她在海城的第四日,便尋到了赫連鉞,可她發現他居然斷了一條腿。她害怕自己貿然行動,會將赫連鉞嚇走,只得輾轉想了這個法子,況且她也想給赫連鉞一個驚喜,一個浪漫的驚喜。 “我不是想騙你,只是怕你會不愿意見我?!碧闹δ?,認認真真地說,拽住他手腕的手,不自覺更加用力。 她真的好怕,好怕他又會丟下她,獨自離開。 燁然炫目的煙花,一束一束燃盡,唯剩刺鼻惱人的氣味,伴隨轟隆雷聲,在海城上空漠然回旋。 “你來找我干什么?”赫連鉞撇過頭,余留給她冷峻的側臉輪廓。 他一字一句道,“棠枝,我并不想見到你?!?/br> “可是我……” “如果你真的在乎我,就不該來看我狼狽的模樣?!碧闹Φ脑掃€未說話,就被赫連鉞厲聲粗暴打斷。 他不想讓她看到他的落魄,如若可以,他只希望她能記住從前壯志凌云,仰首伸眉的他。 棠枝垂眸,她知曉他是嫌棄自己斷了一條腿,成了殘疾。 她仍舊緊拽他手腕,堅定地高聲道,“赫連鉞,我不介意。無論是健康的你,現在的你,少帥的你,乞丐的你,我都不介意。我只要你這個人,只要你活生生,存活于世,就夠我感恩老天爺千萬遍了?!?/br> 男人瞳孔泛著幽沉,嘴角微微痙攣,沉默半晌,方淡道,“我介意?!?/br> 說罷,他便轉過身,抬起右腿,行動不便地離開。 雨珠串成白線,嘩啦啦從夜空砸落,扯天扯地的雨,迷離了棠枝的雙眼,也朦朧了男人遠去的身影。 本圍在街道四周看煙花的孩童,擺攤的小商販,早已散盡歸家。 唯剩棠枝,呆呆佇立在街道中央,任萬千雨水,拍打身體,悄無聲息地將她湮沒。 她痛得從鼻尖深深吸氣,淚水在眼眶蕩漾,不知站了多久,終是難過地蹲下身子,將腦袋無力埋進雙手,溫熱的淚從指縫溢出,漸與冰涼雨水,融為一體。 roushuwu.xyz (woo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