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節
被春陽映照得暖洋洋的院子里只聞老首輔嘎嘣嘎嘣吃芝麻姜糖的聲音。 他又放到了一塊糖到嘴里,遲遲不見向漠北回答,不由皺起了眉,一臉嚴肅卻又不放心道:“可是阿珩身子又不好了?” 他話才說完,人忽地自交椅里站了起來,一副著急的模樣道:“御醫去看了沒有?甚么問題?前兩日不是還好好的嗎?怎的說病就病了?” “不成,我得親自去看看?!崩鲜纵o邊說邊要往外走,糖也不吃了。 本是站在不遠處的家丁見狀,當即就要上前來勸阻老首輔。 他們這些下人不僅是蔡家精心挑選出來的,且還由老首輔的長子長媳親自調。教過的,不僅手腳麻利頭腦機靈,對老首輔的喜好更是熟記在心,既能將老首輔的生活起居照顧得周到,也能在他胡鬧撒性子時哄得住他。 若非如此,蔡家也不會放心他一個老人家獨自住在這城郊別院。 而老首輔這一輩子最喜歡疼愛誰人?非秦王懷曦與宣小郡王項珩莫屬。 他對自己兒女的疼愛與所傾注的心血都不及對懷曦與項珩的喜愛與教導。 關于已故的秦王懷曦,不知去向的宣小郡王,乃至當今太子,在老首輔身旁伺候的這些個下人無一不是做了了解的,家丁這會兒見得老首輔此狀,自然是要上前來勸阻的。 畢竟無論是秦王還是宣小郡王,他們都沒法讓他老人家見到,且為免他老人家想起些什么來悲痛過度傷了身子骨,他們必須在盡快將他勸住。 老首輔已經是個古稀之年的老人,身子骨根本再承受不起任何一點大悲大慟。 “他很好,您無需為他擔心?!碑敿叶≌觳匠鲜纵o走來時,從方才起便一言不發的向漠北拉住了老首輔的手,“不過是我與小魚過來時他才喝了藥睡下了,便沒有叫上。他一道而已?!?/br> 本是急匆匆要往外走的老首輔被向漠北這稍稍一攔便停住了腳,狐疑地看著他:“你不是為了不教我擔心而哄呢吧?” “學生不敢?!毕蚰钡?。 下一瞬,只見老首輔坐回了交椅里,幾乎是在同一瞬,他拿過來孟江南手中的食盒,抱著自己懷里繼續吃起芝麻姜糖來,顯然是相信了向漠北說的話。 那家丁停住腳,震驚地看著向漠北。 這位公子他竟如此輕易地便勸住了老太爺???要知道平日里他們可是好話說盡才勉強哄得住老太爺的! 不過老太爺既將這位公子錯認為已故的秦王殿下,自是愿意聽他的話。 只是這位公子……何許人也?竟是分毫不好奇“懷曦”是何人么?被老太爺錯認了竟也將錯就錯。 家丁心中疑惑重重,不過他深知主人家的事情他們這些做下人的不宜多猜想,恪守好自己的本分就好,是以見著老首輔坐回交椅,他便也退回了原處站著。 孟江南擔心被老首輔錯認為懷曦的向漠北,想要與他說上些什么,卻是聽得老首輔邊吃又邊喚她道:“女娃娃?!?/br> 心知自己這會兒只能隨向漠北將錯就錯的孟江南聽得老首輔又喚自己,一點不敢有慢,來不及與向漠北說話,又到了老首輔跟前,還不待應聲,便先聽得老首輔盯著她問:“你叫小魚?” 雖是問話,但這一聲“小魚”自老首輔口中道出時孟江南仍是覺得受寵若驚,忙應道:“小魚是晚輩的小名兒,晚輩姓孟,名為江南?!?/br> “江南來的小魚?”老首輔邊說邊點點頭,爾后挑了挑眉,“游到我們懷曦身邊來的啦?” 孟江南瞬間赧了臉,根本接不住老首輔的話。 老首輔像沒瞧見孟江南的羞赧與尷尬似的,又道:“你這條小魚不錯,還算配得上老夫的懷曦,對了,你們何時成婚的?” 他老人家是問過向漠北這個問題的,就在棘闈前見到他時那會兒問的,可他記得孟江南是向漠北的妻,卻不記得向漠北已回答過他們是去歲春日成的婚。 可見他的記性不僅差極,且還混亂。 否則他又怎會錯將向漠北認成了懷曦? 孟江南想起昨夜向漠北與他說及的老首輔的事情,再看他眼下這般甚么都記不明白的模樣,忽然心疼起這個古稀老人來。 是以不待征詢向漠北的意思,她便回答了老首輔的疑惑:“前輩,我與嘉……我們是去歲春日成婚的,那會兒您還給我們當了證婚人,阿珩還有寧玉兄長也在的,您和大伙兒都很歡喜呢那日,您給忘了?” 老首輔他這一生最大的心愿不是見到懷曦與嘉安共治衍國江山吧,而是想要見到他們各自成家立業娶妻生子一生順遂。 這是每一個長輩對后輩最由衷的期許。 阿娘對她亦是這般愿盼的。 不求她能嫁做貴人婦富貴榮華地過一生,唯愿她能嫁個踏實的郎君,舉案齊眉地過一輩子。 老首輔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眉頭緊擰,好似在努力回想孟江南所說之事。 孟江南本以為他記不清事情了好哄,不想他竟皺眉努力回憶,不由得有些緊張起來,情不自禁地拽住了身旁向漠北的衣袖。 正當她著急地轉頭看向向漠北時,只聽老首輔忽又兇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孟江南被他兇得嚇了一跳,反射性地當即就回答道:“前輩?!?/br> “啪!”老首輔一把拿起墊在適合底的盒蓋,用力蓋到了食盒上,生生又嚇了孟江南一跳,只聽他更兇道,“叫什么前輩!叫老師!” 孟江南:“……???” “快點兒!”老首輔一掌拍到了食盒上。 孟江南渾身一激靈,當即捋直舌頭大聲道:“老師!” 老首輔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將食盒蓋子打開,繼續吃糖。 孟江南:“……” 她正由被老首輔整的莫名緊張中舒下氣來時,正把糖放嘴里的老首輔忽又抬起頭來盯著她,使得她倏地又緊張起來。 “去歲春日成的婚吶?”老首輔半瞇起眼,顯然是在尋思著什么,爾后目光落到孟江南平坦的肚腹上,非但不覺自己此舉失禮,反還理直氣壯般地問道,“是生了一個了還是一個都還沒有?” 孟江南:“……???” 看孟江南面紅耳赤且震驚的模樣以及向漠北一言不發的反應,老首輔情緒說來便來,一張老臉瞬時擰到了一塊兒,又盯著孟江南問:“是小魚女娃娃不爭氣?還是懷曦不爭氣?” 孟江南:“……! 老師的問題能不能不要都這么難! 嗚嗚嗚,她沒法接話,她不知該怎樣回答。 向漠北瞧著孟江南一副又急又臊為難得快要哭了似的模樣,抬手攬了攬她的肩,回老首輔的話道:“已生了一個,目前腹中且也有一個月的身孕?!?/br> 老首輔當即瞪大了眼。 孟江南則是一臉震驚地轉頭看神情自若的向漠北。 就算嘉安說的已生了一個指的是阿睿,那她腹中這一個月的身孕她如何不知??? 嘉安這面不改色胡謅的本事可謂是到了爐火純青的程度了。 “爭氣!”老首輔樂呵呵地笑了起來,看向孟江南的眼里更多了份喜歡,“兩人都爭氣!不過兩個可不夠,得再生倆才行!” “越多越好,屆時子孫滿堂,福氣!” 孟江南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她也想老來子孫滿堂呀,可是這不是她一人說了算的呀! 嘉安很努力了,是不是真像老師說的,是她不夠爭氣? 這般一想,她便有些喪氣。 “對了,阿珩那孩子娶妻了沒?”老首輔可沒注意到孟江南的情緒,又問。 孟江南當即一顆心全都系在了向漠北身上。 他正要回答,卻聽老首輔自問自答自言自語道:“阿珩那孩子還小,估摸著連心儀的女娃娃都還沒有,再說他小子若是成婚了不告訴我,我非得打他不可!” 聽得老首輔如是說,向漠北甚話都未有再說,只是垂下了眼簾。 孟江南難過地輕輕握住他袖中捏成拳頭的手。 嘉安今歲二十又三,與當年懷曦去時的弱冠之年相仿,老師他那已經混亂不堪的記憶……仿佛停留在了當年。 停留在嘉安以及懷曦還有寧玉兄長盡安好的那些年月里。 嘉安他……很難過吧。 孟江南將他的手握得更緊了些。 老首輔又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混亂不清的話,一會兒吹胡子瞪眼,一會兒哼哼咧咧,即便他大多時候沒有好臉色,可看得出更感覺的出來,他很高興。 因為向漠北與孟江南的到來而高興。 候在不遠處的家丁老首輔如此,忍不住悄悄地抹了一把眼角。 自他們伺候老太爺以來,這還是第一回 見他老人家如此高興。 春陽暖和,老首輔在這暖融融的陽光中漸漸犯了困,靠在交椅里開始昏昏欲睡起來,向漠北與孟江南則是一左一右坐在他身側陪著他,聽他念念叨叨。 “我突然想起來,阿珩那孩子參加了今春禮闈,還交了個傻乎乎的朋友來著,那傻孩子叫什么來著了?我這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了?!?/br> “就是那個說起話來嘰里呱啦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在說些什么偶爾就聽懂那么一兩句的那個蠢孩子?!崩鲜纵o皺眉看著向漠北,“阿珩的朋友,懷曦當是知曉的吧?” 向漠北頷首:“柳一志,南方士子?!?/br> “柳一志!”老首輔眉心擰得更緊,繼而用力一點頭,“就是這個搶了我芝麻團子的蠢孩子!” “老師可是要尋他?”向漠北頗為詫異。 老師竟是記得柳一志? “我屋里頭有幾本書,你替我拿給阿珩,讓阿珩交給他,我記得他也是來參加禮闈來的,也不知考得如何?他若是能留在京,阿珩那孩子定該高興?!崩鲜纵o道。 他轉頭看向孟江南,“別看阿珩那孩子面上乖巧,其實骨子里一股叛逆勁,能與他交得來的朋友幾乎沒有,難得有這么個蠢孩子和他交朋友,可得上心!” 老首輔他一邊念叨,一邊一雙手分別握住了向漠北與孟江南的手,將他們的手拉到一塊兒,“阿珩啊,要好好的啊……” 念叨完這一句,他便倦得靠在交椅里睡了過去。 睡著時他仍舍不得松開向漠北與孟江南那握在一起的手。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的更新還是在晚上嗷!周末才能把更新時間調整過來了 第222章 、222 從老首輔的別院離開后,向漠北似是倦極,回宣親王府的一路他一言不發,只是輕輕靠著孟江南,將她的手握在手里,閉目休憩。 孟江南亦不舍擾他,而是沉默著盡可能地朝他坐近,將身子坐直,好讓他靠得舒服一些。 回到宣親王府后,孟江南本是想勸他回屋好好歇息一番,然而向漠北送她回府之后卻又出了府,道是去一趟南城市肆。 她知他是尋柳一志去了,想勸他明日再去亦不遲,但想到老首輔睡著前叮囑他的那些話,便作罷。 她為他理了理長衫上的褶皺,道一聲“嘉安早些回”,目送了他離開,這才折身回府。 于是本是打算悶頭睡上個三天三夜天昏地暗才罷休的柳一志才睡了一日不到便被向漠北從床上給踹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