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嘉安這是——”孟江南兩眼一瞬不瞬,詫異的同時還伸出了手來。 “燕子雛鳥?!毕蚰币嗍谴鬼聪蜃约簯牙?,道。 只見他懷里抱著三只小小的燕子,連身上的羽毛還未長齊,叫聲稚嫩得不行。 但確切而言,他不是抱著三只小雛鳥,而是抱著一窩小雛鳥。 他把鳥窩一并從樹上抱下來了。 孟江南用食指極輕極輕地在其中一只小雛鳥頭頂上碰了一碰,正要問向漠北何故將整個鳥窩都從樹上拿下來了,他并不是會胡亂做這般事情的人,只聽向漠北此時又道:“它們爹娘死了?!?/br> 就死在樹上,死在它們的家旁邊,肚腹受傷,翅膀折斷,像極是在為孩子覓食途中被人生生虐殺的一般,卻又還拼盡最后一口氣飛回到孩子身旁,將找到的蟲子喂予孩子。 可它們終是沒能將尋來的蟲子喂進孩子嘴里。 他在它們的喙里發現了一只蟲尸,仍被它們死死咬在嘴里。 它們飛到了家門前,卻再也回不去,徒留一窩尚無自理能力的孩子在家中苦苦等待。 三只小雛鳥的稚嫩啁啾聲似已喊得有些啞,不知是何時開始這般叫喚,亦不知它們是否是在傷悲著。 孟江南的看著三只羽毛斑斑禿禿長著的三只小雛鳥,本是逗弄它們的手指定在了那兒。 小雛鳥們似的將她的手指當成了實物,紛紛來啄,顯然是餓壞了。 輕輕小小的力道,本該毫無痛感,孟江南卻覺它們啄到了她心里,疼得她難受。 孟江南沒有收回手,任它們啄著,難過地問向漠北道:“嘉安,它們這般幼小,沒了爹娘,能活得下來嗎?” 向漠北亦覺心中沉悶得難受,“若是細心照料,理當能活?!?/br> “那我們來照顧它們吧!”孟江南有些激動地抓住了向漠北的衣袖,眼眸里滿是期待,“嘉安你說好不好?” 不是“我”,也不是“你”,而是“我們”,她說的是“我們”一起照顧。 向漠北被她眸中那瑩亮的期待晃得有些炫目。 除了懷曦,再沒有人與他說過這樣的話,他們無不覺照顧這些生命既臟又累,或是嫌惡它們臟,若非他自小有心疾受不得刺激,爹娘絕不會讓他將那些被遺棄的生命帶回府中安置,大哥與二哥雖未反對,卻也不曾表示過贊同,小滿只當它們是閑暇時能夠打發時間的玩意,從不在乎它們的生死。 至于其他人,僅僅是聽著他安置了那些可憐的動物都覺不可思議,更莫論讓他們覺得贊同。 京中那些錦衣玉食朱門中人,無人會在乎這些卑微性命的生死。 只有懷曦會與他說:嘉安你想養著它們便養啊,管他人的看法做甚?它們也是生命啊。 可不是所有的生命都值得世人去在乎的。 若是他沒有發現這一窩小燕子,它們的生死會如何? 他知曉只要他想要收留它們,她便絕不會反對,但他不曾想,她會與他一般的想法。 留下它們,照顧它們,直至它們羽翼豐滿。 就像他遇見阿烏的時候懷曦與他說的話:嘉安,我們一起來照顧這只小黃耳,一起來看日后的它長得威風凜凜! 向漠北將眼微微眨了一眨,眨去孟江南帶給他的炫目,“好?!?/br> 孟江南隨即笑了起來,又輕輕摸了摸三只小雛鳥的腦袋,溫柔道:“不要怕啊,嘉安是個大夫,雖然他平日里有些忙,但我會和他一起照顧好你們的?!?/br> “嗯……這兒沒有吃的,你們小小的也不能胡亂吃東西,待會兒回去了再讓嘉安看看應該喂你們吃些什么好?!?/br> 說罷,她又拉著向漠北在石墩上坐下:“嘉安你先坐會兒,你歇息好了我們再回去?!?/br> 待向漠北坐下,她隨即端起那碗潑了大半的水來予他:“水被我灑了些,嘉安你先喝,喝完了我再去找那店家討些?!?/br> 向漠北喝完碗里的水,孟江南接過碗,欲站起身又要往那無字鋪面去,向漠北拉住了她的手,“不必了,我喝夠了?!?/br> 孟江南盯著他看,確定他面色比方才好了些,才沒有執意再卻討來一碗水,忽想起什么,從腰間掏出一件小物什來,遞給他:“對了嘉安,這是方才那位掌柜讓我拿來還給你的,道是方才你走得急,他未來得及將這塊佩玉交還給你?!?/br> “小魚替我收著便好?!毕蚰敝豢戳艘谎?,未有伸手來接。 孟江南只當他是暫時讓她收著,待回去了再給他,便沒有疑問地將其收進了自己腰間的荷包里。 她此時不知,他是將這塊佩玉永遠地交到了她手里,那是只有項氏的嫡系血脈發妻才配享以的殊榮,是多少名門千金夢寐以求的榮耀! 暗處的影衛按不住眼角的抽抽:公子,如此貴重的佩玉,咱能在一個鄭重的場合才送出去不能?就算不能,那咱能別這般隨意不能? “這只錦盒拿著作甚?”向漠北忽問,目光落在那只盛放宣筆的錦盒上。 孟江南不由將那錦盒又抱到了懷里來,“這是嘉安的宣筆,貴重著呢!要是那掌柜的路上磕著碰著了怎么辦?我得自己拿著才放心?!?/br> 至于其他的,她也想要拿的,奈何她拿不住那么多,便只能放下了,其他的雖也貴重,但還遠不及嘉安的這兩支宣筆貴重,所以這只錦盒她是必須自個兒拿著才行。 向漠北倒不想她心中是這般想的,有些錯愕,又想到仍兜在自己懷里的八棱小錦盒。 “謝謝嘉安為阿睿著想,只是阿睿還小,就算念書,也只是個蒙童而已,還用不著嘉安給他準備的那些上等物事?!泵辖显谙蚰鄙砼缘氖丈献律?,溫聲緩緩道,“這些上等的筆墨紙硯,留著嘉安自個兒用,阿睿用些尋常的筆墨紙硯就好?!?/br> “也謝謝嘉安為阿睿抄的那本《千字文》,被弄壞了阿睿心疼我也心疼,不過不能再因其讓嘉安費心,我會寫字,待我臨著嘉安所寫重新抄上一本給阿睿?!本褪撬淖謱懙脹]有嘉安好看,但愿阿睿不會嫌棄才是。 “若非嘉安提及,我這個做娘親的都未曾去想阿睿已經到了破蒙的年紀,也未有想到阿睿已經跟著嘉安學了不少字?!弊蛉?。她為阿睿清理那本《千字文》時問了他一些書中內容,不曾想阿睿竟已能背下其中大半的內容。 “啾啾、啾啾!”向漠北放于旁側坐墩上的鳥窩里,三只小雛鳥不停地叫喚,顯然是餓極了。 孟江南又用手指逗逗它們。 向漠北沉著臉,不言不語。 她今日已經同他道了數回謝。 他做這些,并非想要聽她道謝。 而他不說話,孟江南便也不再多話,只低著頭專心地去逗那三只小雛鳥。 向漠北又將手摸向衣襟里的那只小錦盒,用力抿了抿唇,爾后狠下心似的飛快地將其從衣襟里拿出來,再飛快地遞到孟江南面前,好似擔心自己動作慢上一丁點的話就會縮回手似的。 “小魚,這個給、給你?!敝灰娝€擔心孟江南不收似的,還扯過來她手將小錦盒往她手心里塞。 孟江南驚愕地看著那被向漠北塞到她手里來的精致小錦盒。 這是給她的么?方才嘉安在鋪子里搶得那般急,她還以為這個錦盒是他別有他用、那店家會錯了意替他表錯了情,但又擔心她難堪所以他才將錦盒搶過去的。 卻原來,這錦盒的確是給她的? 孟江南由不住抬頭看他。 卻見他竟是側過了身去,她瞧不見他的臉,只瞧見他的背影。 忽有一陣輕風拂過,撩開了他耳邊的長發。 她瞧見他通紅的耳朵。 孟江南怔了怔,爾后低下頭抿起唇偷偷笑了。 嘉安這是……害臊了?平日里那么硬邦邦的一個人…… 孟江南愈想就偷偷笑得愈厲害。 她又看向自己手里的小錦盒,如捧珍寶似的將其慢慢打開。 盒中之物映入她眸中時,她高興得鼻尖直酸,直想哭。 第98章 、098 江南的風是軟的,雨是柔的,水是暖的,因而江南人的情也是綿軟得如風如雨亦如水。 在江南一帶,但凡兩情相悅的男女,男方都會贈予女方一對珍珠耳墜子,將自己的情意全都匯進了那對珍珠耳墜子中,如同自己時刻伴在女方左右,亦如在她耳畔低語呢喃,貼著她的耳畔將自己的情意慢慢訴與她聽。 孟江南一直都知曉珍珠耳墜子是江南男子贈與女子的定情信物,因為她的阿娘與她說過,也因此她的阿娘才會將她的那一對珍珠耳墜子視若珍寶。 只是從前想不明白她溫婉的阿娘緣何會看得孟巖那般根本配不上她的粗鄙之人,緣何會接受他贈予她的珍珠耳墜子,更想不明白孟巖那般的粗人又緣何會給阿娘送上珍珠耳墜子。 其中原因,她漸漸長大,也才漸漸有猜疑,漸漸明白。 或許阿娘與她該是慶幸,慶幸孟巖只是將她們當做下人來使喚,不曾對她們生過別樣的念頭,又或是那些黑暗骯臟的念頭已經在他腦子里滋生,但迫于某些不為人知的原因才從未欺辱過阿娘與她。 那只精致的八棱錦盒里枕著一對足有她指頭大小的珍珠耳墜子,溫潤的色澤,在斑駁的日光下流光溢彩,溫柔卻又奪目。 即便是不識珍珠品色的孟江南一眼瞧著也即知是極品,是她曾作為回禮送給他的那一對皮光暗沉的珍珠耳墜無法比的。 孟江南此時有些辨不明自己鼻尖的酸澀是為她可憐的阿娘,還是為峰回路轉柳暗花明后的自己。 嘉安還記得她與他說過她的阿娘來自江南。 嘉安還知道珍珠耳墜子在江南是兩情相悅男女之間的定情信物。 孟江南用力吸溜了一下鼻子,同時抬手搓了搓自己的眼睛。 她的吸鼻聲使得向漠北背部一震,爾后慢慢地轉過身來。 只見孟江南兩手捧著那只小小的錦盒,眼圈紅紅,偏又笑靨如蜜,用那細軟如她腰肢一般的聲音歡天喜地地問他道:“嘉安,這是給我的是么?是我的了是么?那我可以現在就把它們戴起來么?可以么?” 今日的孟江南沒有戴耳飾,只用一根細細短短的銀針穿過耳孔而已。 確切而言,她自打跨院搬出,便沒有再戴過耳飾。 至于向漠北讓廖伯給她準備來的首飾里有各式的耳墜子,獨獨沒有珍珠的。 向漠北看著她明艷的笑靨,訥訥地點點頭,“你的那一對給我了,我送你一對?!?/br> 孟江南開心地用力點頭,并起雙腿,將錦盒輕放在腿上,迫不及待地抬手取下了耳孔里的銀針,爾后去拿錦盒里的珍珠耳墜。 沒有銅鏡,向漠北看著她放了好幾回都沒能將那珍珠耳墜的耳針穿進耳孔里,他不由伸過手來,將耳墜從她手中拿過,道:“我來?!?/br> 孟江南放下手,乖乖坐著不動。 從不曾對任何一個女人動過心的向漠北此時像個情竇初開的愣頭少年郎似的,耳垂紅得滴血,十指微顫著也老半晌才將那耳針對準耳孔,將孟江南的耳垂捏得都有些發紅了。 昨夜他是害怕極了她走掉,才橫了心發了狠,也顧不得羞與臊,一心只想將她留下。 而現下與昨夜不一樣,撇開上回給她送的小絹人不說,這是他第一回 贈她禮物。 珍珠耳墜子在江南是男子贈予女子的定情之物,小魚的阿娘是江南人,小魚她當是知曉的吧? 她昨夜未有拒絕他,此刻也未有,那便無論是她的身還是她的心,從今往后都是獨屬于他一人的了。 這般一想,向漠北兩邊嘴角旁露出了淺淺的小梨渦。 微風頑皮,將他們的發梢攪弄得纏在了一起。 那無字店鋪的掌柜從店鋪里探出頭來遠遠瞧著,笑瞇瞇的。 真好啊,郎俊女俏的,這般含著笑處在一塊兒,像幅畫兒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