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屋內收拾床鋪,疊被子,擺放東西的丫鬟手腳輕利,神色端肅,不發一絲聲響,靜得落針可聞,與她在沈墨房中那種輕松自由的氛圍迥然不同,這里沉悶得令人心生壓迫感。 帶她進來的丫鬟把她領到秦氏跟前,便退下了,小蕖雙手置于腹前,低垂視線,嬌憨稚嫩的滿是不安。 秦氏很少傳喚她,更不曾一大早的叫她來,小蕖擔心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么事都,不由戰戰兢兢地問:“太夫人有何事要吩咐奴婢?” 秦氏端坐在妝臺前,顯得幽嫻貞靜,輕輕瞥了她一眼,見她鶯雛燕嬌,一團稚氣,雖缺了女人的風情,卻甚是嬌憨,與她一比,自己畢竟是老了。 秦氏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怨恨,見她神色慌張,她卻微笑道:“小蕖,你家大人待你好么?” 小蕖孩子氣,天真地回答道:“大人待奴婢很好?!?/br> 秦氏臉上笑容更深,目光意味難明,“如何個好法?” 小蕖老老實實回答:“大人教奴婢讀書識字,作畫彈琴,還給奴婢買好吃的?!毕肓讼?,又道:“大人從不打奴婢,也不罵奴婢?!?/br> 秦氏見她一臉天真爛漫,真誠無欺的模樣,也不知是藏的深,還是真如此單純,壓下心頭疑慮,她和顏悅色道:“你家大人近來與那些女子來往?” 秦氏雖常叫人留心沈墨平日所作所為,但到底不如小蕖這貼身丫鬟知曉得多。 小蕖雖不明白秦氏為何會如此問,卻如實回答道:“奴婢知曉的有百花坊的紅雪綠云姑娘,妙音坊的素蝶姑娘,以及紅袖坊的白玉姑娘?!?/br> 秦氏見她一臉呆憨,乖乖順順問什么答什么的樣子,終于信了這丫頭沒有心機,是個稚嫩貨色,也不拐彎抹角了,笑道:“他與哪位姑娘最是親近?” 小蕖,“奴婢想,應該是白玉姑娘吧,白玉姑娘還贈給大人香囊?!?/br> 贈香囊?秦氏冷冷一笑,現下京中最是流行女子給情郎贈香囊,取“貼身相伴”之意,若非情侶或夫婦,女子斷不會胡亂贈送香囊給男子,免得落人口舌。 秦氏向來是不管沈墨在外面如何應酬,有多少紅顏知己的,只因她知曉他對那些女人并無男女之情,她在他的眼中看不到情-欲,他是那樣純粹,仿若一張白紙,這么多年來,他從不曾讓風月場中的女子留宿在他的臥房,可是白玉卻令他破例了,后來她聽聞兩人在宴會上行為不當,秦氏亦問過沈墨此事,沈墨只說是醉酒后的玩笑,見他表現得不在意,她也就罷休了,可如今,種種事件都與那女子有關,比之前的素蝶有過之無不及,這讓她心不禁開始感到焦慮。 沈墨從院中出來,已是晌午,上了馬車,一路往私宅的方向去。 馬車轆轆,徐徐而行,經過貴人街,只見兩根高大的盤著金龍金鳳,上面一塊巨大牌匾,牌匾上刻著“貴人街”三個筆走龍蛇的大字。 貴人街顧名思義,這條街住的大多是達官貴人,王孫侯爵,此處地價昂貴,消費極高,來此地花費的是皆為有錢有勢之人。 剛進入街,便見店肆林立,高樓鱗次櫛比,街上香車寶馬,行人錦繡華裳,窮極奢華。 路旁綠柳成行,畫橋碧水,映著正午的日光,流光溢彩。 沈墨昨夜沒睡好,又趕早起來,忙了一上午公務,此刻只覺有些疲憊,便手支著額,靠著幾案上假寐,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今日在院中聽孫學士說起,他與夫人吵架,他夫人好些天不與他說話,又不給他進房,后來他聽友人建議,去美人閣買了時下最受追捧的胭脂水粉,回去送給他夫人,他夫人才轉怨為喜,原諒了他。 隨后又聽眾同僚談起女人,講女人好裝扮,為悅己者容,只要把當下最火熱的胭脂水粉,花鈿釵環,綾羅綢緞堆到她面前,天大地大的事都不叫事了。 想到這些事,沈墨不覺垂眸失笑,他向來不喜歡聽同僚探討女人以及講述夫妻間床頭吵架床尾和的瑣事,只覺得乏味無趣,不知今日為何,竟一字一句記住這般清楚。 沈墨此時已無了睡意,打開車窗,微風淡淡,目前一整排皆為店肆,有酒樓茶館,胭脂鋪,綢緞莊,玉器店,琳瑯滿目,繁華似錦,不時可看到一些身著華服的男人攜著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或者頭戴面紗,被丫鬟簇擁著的貴婦人進進出出。 車行駛不久,沈墨見前方有一座富麗堂皇的高樓,大門正上方掛著紅木牌匾,前面有三個金色大字,端端正正寫著:美人閣。 他還記得孫學士所說的美人閣就在貴人街,聽他說,美人閣一直是京中貴婦人及千金小姐的心頭好。 沈墨不知想到什么,心念一動,本欲叫停馬車,然略微的猶豫,又放棄了。 沈墨端坐在鋪著繡墊的榻上,手搭在一旁案幾上,聽著馬車碾過青石路的轱轆聲,修長的指尖無意識地輕敲起來。 在馬車即將拐彎進十子街,沈墨長眉微皺了下,沒等腦子反應過來,已不自覺地叫停了馬車。 坐在馬車邊上的林立掀開車簾,問道:“大人,有何事吩咐?” 沈墨臉上神情有些微妙,他淡淡道:“往回走?!?/br> 林立不解為何,卻也沒多問,主子的事本就不好過問,于是只讓車夫往回走。 馬車在美人閣的綠柳蔭下停住。 沈墨等人剛進美人閣,便有一名身著華服,眉清目秀的少年笑容滿面地迎接了上來,打量他一眼,見他青年才俊,服飾奢華,氣度非凡,不由恭恭敬敬道:“這位公子,里面請?!?/br> 沈墨的車廂里備有替換的衣服,為了不引人注目,他在車廂內換下朝服,穿了常服,因此,眼前這少年只道他是某位貴公子。 這美人閣里面布置得亦是一派華麗,門窗臺椅,柜架案幾皆古典而精致。 沈墨剛近柜臺,柜臺后便有一個容貌秀麗,身材窈窕的女子笑盈盈地迎了出來。 一看到沈墨,女子不覺愣了下,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見他發籠玉冠,寬衣博帶,濯濯若春月柳,容貌端得俊美,臉上又掛著讓人如沐春風的淺笑,不由讓人心生親近。 沈墨本沒怎么注意到這女子,只是見她呆呆看著自己,便也微笑看向她。 女子容貌生得端麗,亭亭玉立,沈墨眸不覺微凝,只覺眼前女子似曾相識。 沈墨本是恂恂儒雅的端方君子,雖覺這女子眼熟,卻也不會一直盯著人家看,又出于禮貌,不好提醒她舉止有失,便伸手握拳抵于唇角輕咳一聲,意圖提醒她。 然那女子像是沒意識到似的,依舊愣愣的看著他出神,直到一旁的清秀少年看不過去,連忙推了推她,低聲叫了句:“jiejie?!?/br> 她才醒過神來,秀麗的面龐頓時浮起兩朵桃花,她穩了穩心神,笑容可掬道:“公子請隨意看看?!彼曇敉鹑翥y鈴,清脆動聽。 沈墨點點頭,看了她一眼,便移開,目光始終溫和持禮。 然不過一眼,卻讓女子心跳沒由來的失序。 這男人有著一雙溫柔似水的墨色眸子,被他看一眼,就會令人有種想要沉溺的感覺。 沈墨左右看了下,胭脂水粉,口脂螺黛琳瑯滿目,看得人眼花繚亂。 沈墨身形微頓,隨即邁步走向擺放胭脂水粉的地方。 林立跟在沈墨的身后,面色如常,心中卻大感詫異,這是他第一次見到他家大人來這種地方買女子妝面之物,以往那些打賞給歌舞姬的東西,沈墨都是吩咐他來辦的。 女子見他一門心思地放在胭脂水粉上,不覺有些失落,又不由自主地跟著上前,看看他是否需要她的幫助。 自第一面,她便覺得他像她兒時遇見的那個少年,只是那個少年有著一雙清冷如寒潭般的眸子。 一定不是他。眼前這男人有著比春風還溫柔的笑容,怎么可能是那個冰冰冷冷,不喜歡與人親近的少年。 第30章 屈尊降貴來找她。 胭脂種類繁多,底下標著名稱,有石榴嬌,大紅春,小紅春,嫩吳香,半邊嬌,萬金紅,天宮巧,洛兒殷,淡紅心,猩猩暈,小朱龍,媚花奴等。1沈墨臉上神情略微帶了點猶豫。 女子見狀,不由試探性地問:“公子可是要為家中妻子辦些胭脂水粉?” 這男人服飾奢華,氣質卓越,定是高門子弟,又生得如此俊美,這樣的人物想必家中早有妻子。 沈墨聞言看了她一眼,微笑道:“不是?!?/br> 他臉上依舊掛著溫潤如玉的笑容,內心實則覺得她一個女子卻問男人這個問題,未免太過于失禮。 “這些,我全要了?!鄙蚰珳芈曄蚺诱f道,便向身后的林立示意一眼,林立立刻把一疊銀票遞給他。 女子十分吃驚,他所指的這些全部是店里最貴的,女子壓下心頭亂跳的心道:“公子,這些胭脂全部買下來,大約需要一千兩?!?/br> 而且這么多,兩年都用不完,她是否需要提醒一下他?亦或是他不僅僅只送一個女人? 沈墨微笑著頷首。 沈墨不知那種胭脂最好,但選最貴的定然不會錯,那女人的喜好他并不知道,但全部買下來,總會有她喜歡的。 女子深深看了他一眼,或許是她看走眼了,眼前這男人根本就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看著像是溫文爾雅的貴公子,實則不過是個沉溺女色的紈绔子弟。 沈墨并不是財大氣粗之人,為女人一擲千金也不是常常為之。 這么多年來,他為女人一擲千金,總共不過兩次,其中一個便是白玉。 沈墨自美人閣走出,林立跟在后面,手上捧著紫檀木制匣子,里面放著將近一千兩的胭脂。 他的手微微打著顫兒,就怕一不小心匣子掉地,一千兩就這么沒了。 林立望著眼前那風流瀟灑,博帶鮮衣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間,林立想法和方才女子的想法重合,覺得他家大人像極了那玩世不恭的紈绔子弟。 給女人買一千兩的胭脂,這哪像是他家大人的作風?他家大人向來心系朝堂,從來不曾為女人費過心思,更遑論親自為女人買東西? 林立正想著,沈墨忽然回首,臉上掛著輕輕淺淺的笑容,問:“這里去紅袖坊可遠?” 林立明白過來,這胭脂是要送給白玉姑娘的,他家大人自與白玉姑娘相識以來,還從不曾親自去過紅袖坊找過人家,每次送請帖,都是讓他去送,今日他家大人倒是這閑情逸致。 林立恭恭敬敬道:“回大人,大約需要半個時辰?!?/br> 沈墨微笑點頭,道:“走吧,就去紅袖坊一趟?!?/br> 言罷翩然走向馬車,林立緊跟其后。 紅袖坊在杏花街上,坊前種著幾棵柳樹槐樹,濃蔭匝地,樹下坐著幾名閑漢,還等著接客的轎夫。 馬車在樹蔭下停駐,沈墨一下馬車,立刻引起眾人的注意,他那一身貴氣和溫潤氣質總是令人不由得注目,哪怕是男人。 沈墨旁若無人,目不斜視地走向紅袖坊雕花大門口。 林立手拉著門上的銅環輕輕扣動幾下, 便有人打開了門,來人是名清秀丫鬟,穿得齊齊整整,笑面迎人,那丫鬟是知道林立的,見他恭敬地站在面前人身后,而面前男子服飾都麗,生得俊美無儔,舉止溫文爾雅,便知這就是那傳聞中的沈大人。 沒想到沈大人竟然會親自登門,饒是那丫鬟再淡定,此刻也忍不住有些緊張和害羞,一時竟說不出一句話。 沈墨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白玉姑娘可在?” 聲音柔似春風,吹進人的心中,叫人心瞬間輕松起來。 那丫鬟沒想到他竟然如此親切,一點官氣也沒有,便笑道:“在呢,大人里面請?!?/br> 丫鬟領著沈墨林立兩人往里走,過了一描金漆畫的屏門,便有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小徑,周圍種著虞美人,纏枝牡丹,木槿等花,小徑盡頭是個月洞門。 進了月洞門,便有另外另一名清俊丫鬟接替了那丫鬟的工作,那丫鬟則去通知白玉和九娘了。 進去之后沒走多久便是待客廳,里面布置得古典精致,是專為貴人所設的待客廳,兩名丫鬟恭恭敬敬地給沈墨遞茶與點心。 吟月閣。 煙兒領著清秀丫鬟進來之時。 白玉正手支香腮,斜臥榻上,沒情沒緒地磕著瓜子,這幾日她推了幾個應酬,一直待在坊中,覺得有些無趣。 “姑娘,有人找您?!鼻逍阊诀叩?。 白玉依舊柔弱無骨地歪靠在榻上,水眸懶抬,只淡淡問道:“誰?”一邊說著一邊拿起榻上堆著的幾本書最上面一本翻看。 清秀丫鬟答道:“是沈大人?!?/br> 白玉纖長的手指滯了下,沒回話,只是垂著眸漫不經心的翻了幾頁書,覺得無趣,便合上,扔回了原處,這才微微抬眸,笑道:“這沈大人莫不是翰林院的那個沈大人?” 清秀丫鬟道:“是的?!?/br> 這還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沈墨竟然會親自登門來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