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節
如果時間沒錯的話,他接連做夢的那幾日是她遇險后的幾日。 她是衛長遙,她入了自己的夢。 思及,他睫羽微微顫動幾下,又想到了那老先生所言的命數,淡漠眉眼輕輕撩起,神色暗沉地輕笑了一聲。 不過是派人盯著的那幾日覺得有些意趣上了些心,夢里她又陪了自己一些時間而已,又怎會如那人所言的愛上她呢? 簡直是胡言亂語。 像是為了證明她的死對他毫無影響似的,他一點也不過問進度,晚間也是按著時辰地入眠。 與平常不同的是,他的夢里又有了她身影,不是一團白霧,而是真實的活生生的她。 他冷眼旁觀著那個愚蠢的小鬼依偎在那小身影身邊。 凌冽的夜風中,破爛的窗戶被刮得呼呼作響,小鬼小心翼翼的將手虛虛攏在小童耳邊,陽光充足的午后,她陪著小童一起坐在地上,他看見她歪著頭觀察幼年時的自己,竟還不怕死地摸他的頭發。 她應當還活著吧,在某個地方等著人去救她。 崔爻有些出神地暗自發問,可再醒來時身旁卻空落落的,什么也沒有。 永和帝下了令,且還有崔爻的吩咐,手下人很快便查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匈奴為破壞大雍與月氏的和親,半路截殺和親公主,事后嫁禍月氏,計策還未徹底奏效便被大雍人知曉。 聽見這個消息時,崔爻正站在永和帝身旁,和他一起商議其他事情。 當追查之人提出這些的時候,帝王與臣子眼里沒有詫異神色,只是微微點點頭又問起了別的,兩人默契地沒有問起那位年輕公主如何。 來稟報的人心中惴惴不安,只等離去時,才弓著身垂頭道:“匈奴人兇殘,是以當時無一人生還,三公主找到了……不體面?!?/br> 他說完便繼續垂著頭,不敢看永和帝的面色 。不知過了多久,才聽見一聲探消息似的“下去”。 聽見這個,他如蒙大赦,直直便退了下去。 “你聽見他說的話了嗎?無一人生還,崇徽要被帶回來了……”永和帝神色有些恍惚,偏了偏頭問崔爻,可沒等他回答卻又自顧自回答:“朕的崇徽要被帶回來了……” 崔爻低頭安慰:“陛下節哀?!?/br> 永和帝眼眶微紅,到底也只是搖了搖頭,渾厚的聲音顫顫道:“罷了,你回去吧?!?/br> 崔爻沉默地出了宮,卻沒回崔府,轉而去了慎刑司。 找衛長遙這件事情謹慎,并未驚動旁人,所以她便一直被放在慎刑司。 說來諷刺,一國公主,為了百姓安康而被迫和親的公主,早殤后竟會被放在這兒,連個像樣的靈堂都沒有。 他走到放著衛長遙的棺材旁,伸手推動厚重的棺木。 轟隆一聲,棺木被打開。 他抬眸看去,只發現里面破損的身體還有沾血的嫁衣。 原來真如那人所說,她殤了啊…… 愣了愣,他扣在棺木邊緣的手上青筋鼓起,眼睛看著的是棺木,腦中回想的卻是夢里那只頗有些傻的小鬼。 會哭,會笑,會一根筋的捉弄自己,明明他根本就看不見她。 喉結滾動幾下,他離開了那兒。 事情瞞得緊密,她進不了皇陵,安息之地是他給她找的。他找了一處安靜悠然之地,風水好風景好。 他往常并不飲酒也不愛飲酒,不知為何,在那之后竟時常帶著酒去看她,就當是謝過她陪著幼時的自己。 不過他還是虧欠她的。 是他設計讓她嫁去月氏的,當時他派去盯著她的那些人的話他還是記著的。 她不想去月氏,出嫁前夜還哭了。不知為何他又想起來她曾來找過自己的事情,當時只道是平常,回過神來事情卻已經到了這一步…… 說來,她比自己還小一些呢。 將她安葬以后,他還是會夢見她。 并未拘泥于之后,他有時會夢見她從前過的日子,并不十分確定,因為夢境總是無頭無尾或者模糊一片的,不過他卻有一種感覺,那就是她。 醒來之后,只覺得孤獨無趣。 沒人記得那位三公主,衛語棠后來與鎮北王世子顧廷舟成婚了,這他并不在意,他只是無意中知道了一些沒人知曉的秘密。 月氏三王子求娶的人是衛語棠,不是為了兩國百姓,而是因為衛語棠事先招惹了他。 自己助紂為虐,小公主受的是無妄之災。 不知道是懷著什么心思,他將小公主的皇弟親手扶上了皇位,將衛語棠所做的事情挑露在顧廷舟面前,看著她日日為了顧廷舟痛苦猶豫的樣子他開心極了。 她曾質問他為何那樣做,他沒說。 其實連他自己都不知曉他為何那么做,遲來的善心終究是遲來的,反正小公主也回不來了。 衛語棠知曉后說他瘋了,他沒理會,費盡心思地讓她與顧廷舟之間的嫌隙漸深。 其實他有時也會覺得自己可能是瘋了,竟會為了一個早都沒了的人這么不管不顧,不過他時常還是覺得樂在其中的。 他來小公主的墓地的次數更加頻繁,呆的時間也更久。 衛長陵似乎是知道了什么,下了道圣旨要將小公主的冢遷到皇陵去。 他不同意,衛長陵也不退步。 后來他說小公主不喜歡幽暗寂寥的皇陵,衛長陵這才作罷,似乎是默認了似的,不再干涉他陪著小公主。 …… 盛夏時節,暴雨不斷。大雍數地引發洪水,崔爻手奉命南下賑災。 入目便是一片混沌,到處一片泥濘,碩大的雨滴打在臉上,微微刺痛,聽著耳邊充斥著的不遠處的焦急呼救聲,他斂著眉到處看了一眼,墨色眸子中淡漠一片。 正當再邁步之時周圍卻一陣震蕩,他抬眸看向身側,只見青石橋已經從中間斷成幾塊,碎斷的石塊砸進腳下的洪水中,連水花都沒起來便被沖走。 雨絲砸在他發絲間,身后隨侍手中撐著的青色油紙傘也傾斜到一邊,水滴順著肌理流至頜邊。 “快跑!”只來得說出這兩個字他便葬入了奔流的河水中,冰冷刺骨的水在一瞬間淹過口鼻。 崔爻睜著眼睛看著水中的飄著的樹葉,腦中浮現的卻是那個早已經不見的小公主。 也不知,自己這么死了的話,會不會再見到那人…… *****作者有話要說: 接下來他會看到現在的遙遙,唉之后現代版的要不要是有這個記憶的崔爻啊 要沒要記憶的崔爻還是有記憶的崔爻呢 第125章 、 崔爻心中沒多少求生的念頭, 只是稍稍閉了眼便順其自然了。 自己這么久以來活得辛苦,到頭來還是一場虛妄,汲汲營營,心中總是不想拖欠衛語棠母女, 可到頭來, 卻是欠了那小公主的。 若說是虧欠也是牽強, 可他不知該怎么說,若只是當成做了錯事但和那小公主沒了牽扯的話,他心中總是不甘心的。 雖這么想, 可心里卻不太相信會再見到小公主, 若見到了,她也該會報仇才對。 就這么想著, 他緩緩闔上了酸脹的眼睛。 時間流水一般逝去, 在他不知過去多久的時候再次醒了過來。 微風拂過鬢角,略微發癢,他不受控制地醒來, 腦中一片混沌,還未想起其他的東西便看見周周圍陌生的景致。 入目是極盡繁茂的合歡樹, 樹干上有一只紫藤樹攀爬而上, 兩棵樹好像已經合二為一, 溫柔繾綣, 紫色花絮飄飄灑灑在空中旋了又旋,最后才落在地上。 順著青石板地看過去,他才見到人影。 ——是一對母子的背影。 母親背著身子看不清楚,而幼童卻正對著自己。 崔爻看著那背影還有那幼童總覺得有些熟悉, 一只腳探上前去又不敢動作,只能僵著身子看著那兩人。 女子似乎在給幼童講道理, 話語嚴厲但語氣卻是溫柔的。 崔爻一步步上前,想要問問自己是身處何處了,是被人救了還是……真的到了地獄。 不過地獄應當不是這樣的才對,想著他便走到了一邊侍女的面前,想要出聲詢問一番。 他緩步上前,可那侍女視線卻是直直對著前方,絲毫沒有受到影響,崔爻眸子微動,隨后便看向了侍女清澈見底的瞳仁。 隨后,他手微微握緊,繃直了唇角。 她們的瞳孔之中一片幽靜,根本沒有自己的影子。 一時怔楞住,他沒再動作,只是脊背僵硬地站在那兒,不知身處何地又身在何夕。 等到接受這個想法之后,他才眨眨眼眸,往那對母子處上前了兩步,緩緩站到了那女子的身后。 女子身形纖細,著了一身煙紫色衣裳,從袖口滑落的一節手腕白皙若玉,像是被精心雕刻而出,毫厘不差,此刻她語氣溫和,一邊整著幼童的衣襟衣領,一邊道:“小阿瞞不可躲著你爹爹,爹爹那般疼你,你這般爹爹會傷心的?!?/br> “知道了嗎?” 崔爻視線在女子頭頂停了一瞬,隨后便看向一旁眼熟的幼童。 只見他白嫩的小臉圓墩墩的,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微圓,金魚小嘴紅潤潤的,正扒著女子的脖頸撒嬌,露在外面的一雙手背上還有幾個白嫩的小窩。 “阿娘,爹爹總是冷著臉,小阿瞞好怕丫,”說完幼童又癟了癟嘴,眼中忽閃出幾顆金豆豆來,輕軟著嗓音繼續道:“而且,爹爹臉上還有疤,阿娘,那個疤是不是爹爹做壞事才會有的?!?/br> 聞聲,崔爻挑了挑眉,有些好奇的目光停到了女子頭頂。 不知這慣常溫柔的女子會如何做。 只見她沒說什么話,可不過一瞬便伸手幼童的屁股上拍了幾下,厲著聲道:“崔勿欺你在說什么話?” 幼童先是睜大了眼睛,黝黑的瞳仁定定地看著女子,似乎不信她會那樣下重手,過了一小會兒,才癟嘴繼續道:“……是姨丈說的?!?/br> “……” 崔爻繼續看著她,只見她啞口一瞬,隨后道:“姨丈在哄小阿瞞呢,爹爹的疤是為了救娘親才會有的?!?/br> 幼童睜大了眼睛,似乎是不太信,隔了許久才道:“真的?阿娘沒有騙小阿瞞嗎?” 女子重重點頭,隨后親了親幼童臉頰,道:“當真,阿娘什么時候騙過我們小阿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