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他說不要緊張,你到時候只需要出現就好了,該給你的公道,我都會還給你。 顧清溪緊攥著那本書,腦中不斷地回想著蕭勝天的一點一滴,他帶她過去首都,這一路上,他說的每一句,如今想起來,竟都是濃得化不開的熾烈,猶如爐子里燒紅的炭火,只看一眼都覺得燙,燙得人無處藏身,渾身顫抖。 外面凜冽的寒風撲打著窗戶,她躲在被窩里,咬緊牙,眼淚一滴滴地落下來。 她想,她從來不懂蕭勝天,所以也讀不懂他對自己說的那一句話。 他分明已經那么直白,直白到每一個氣息都透著渴望,她卻視而不見。 其實他并不夠自信,也不夠堅強,骨子里甚至是自卑的,那種自卑,源于四五歲時被人家打碎了丟在地上的瓷碗碎片,也源于蘆葦叢邊她鄙薄嫌棄的一個眼神。 他愛了那么多年,她卻在再世為人的時候,才在這冰冷的夜里打通了任督二脈。 顧清溪蜷縮在被子里,哭得不能自已,她好想重新回去,穿越回去,回到她青春已逝的二十年多年后,抱住飛機上那個笑容含蓄卻寂寥的蕭勝天。 她就這么回來了,那二十多年后的自己呢,是死了嗎,如果自己死了,那他呢? 顧清溪咬著唇悶著聲音哭,哭著哭著又想起今夜年少蕭勝天說的話。 為什么要在蘆葦叢邊叫自己名字,他說沒什么,就是覺得她當時的樣子很好看。 那么輕淡的一句話,卻猶如大運河邊一株縹緲柔軟的葦花,輕柔地拂過她的心,讓她心搖意動,五內如沸。 第24章 偷筆記 第二日醒來的時候, 外面卻已經沒有了呼嘯一夜的北風聲。 顧清溪身子懶懶的,一時竟不想起來,就那么窩在炕上出神, 冬日的早上過于安靜,她只能聽到細碎的沙沙聲,仔細辨別了一番, 知道那是冬雪輕盈落下的聲音。 就這么傻傻地聽了一會, 終究還是掙扎著起來, 棉衣棉襖是捂在被子腳那里, 倒是暖和,不過穿衣服的還是冷得直打顫, 穿好棉衣棉襖就好受一些了,她趿拉著棉鞋出去, 卻見院子里老厚的一層雪, 就連籬笆上都籠罩著一層, 仿佛細心扎出的密實絨花,在晨曦下發出剔透的光亮。 家里的幾只雞已經被放出來了, 在院子里咕咕咕地叫著到處走,于是雪地里便留下一串串梅花印, 也有撲棱著翅膀跳到籬笆上的, 那籬笆上的雪便撲簌簌地飛揚。 她爹早早地起來在用大掃帚費力地掃雪, 娘照例是在灶房里忙乎,風箱的聲音呼呼地響,顧清溪好像聞到了貼餅子的香味。 她笑了下,過去幫著爹一起掃雪。 她爹顧保運見了, 忙讓她回去歇著:“歇著吧, 你昨晚是不是熬夜看書了?” 顧清溪:“沒忍住, 就看多了?!?/br> 顧保運嘆了口氣:“你哥編席子不容易,你讀書更不容易,咱這日子什么時候能好過,也能讓你們過過好日子?!?/br> 顧清溪笑了:“沒準回頭我哥就發財了呢,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現在咱只要肯干,就能掙錢?!?/br> 她說著這話的時候,自己心里也是有些感慨,說是變了,但對于她們這種農民來說,機會還是太少,越是窮人,眼界越窄,沒機會接觸更多的事物去開闊自己的眼界,越是窮人,膽子越小,畏首畏尾不敢嘗試,生怕浪費了錢多花錢,最后只能局限于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里,永遠沒出頭的時候。 上輩子,顧清溪縱然讀了一些書,但也只知道讀書而已,俗務不通,更不懂什么關系門路,自己都顧不上,更別說幫幫家里人了。 幸好她重活一輩子,仗著自己比別人多活了那些年,也能讓家里人有個機會了。 一時她哥嫂也過來了,都是熬著通紅的眼,原來昨晚顧清溪說了這個后,她嫂子竟然不舍得睡覺就開始繡了。 顧清溪聽著,自是越發感慨,甚至胸口泛酸,其實嫂子真是好嫂子,只盼著這輩子她和哥哥能有好日子。 陳云霞把自己繡的席子拿出來給顧清溪看,顧清溪看了,不由贊嘆連連,確實是好,陳云霞本來有些擔心,現在見顧清溪也說好,心里便有譜了,自己也笑起來。 早餐是紅薯棒子面稀粥配上干糧,并不太多,但吃得滿足,特別是在這冬日的早上,喝口熱粥,心里都是滿足,身上也是使不完的力氣。 吃完飯后,顧清溪便說過去看看顧秀云,她娘一聽就嚷嚷開了:“看她干嘛?昨晚上你大伯娘過來說的那些話,想想就來氣,不去看她!” 顧清溪在心里嘆了口氣,這是最實在的反應,正常人都這樣,可不去看,反而落人口實不是。 在農村,一個村子就是一個封閉的小社會,家長里短人情來往處處都是學問,有時候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來,哪怕再厭煩那個人,也得把面子請做足了,凡事得站在理上。 顧清溪便拉著她娘,說了一番,她娘想了想,恍然,她嫂子感慨:“清溪說得有理,咱得去看她,還得大張旗鼓去看她!” 于是一家子婆婆媳婦閨女的,全都過去了,而且走得是大路,一路上遇到拾糞的老頭曬太陽的老太太全都打招呼,見到人就說話。 今天太陽出來了,老太太們穿著藍布斜襟棉襖,下面是大藍布棉褲,揣著袖兒,蠕動著沒牙的嘴問:“昨晚到底咋回事???清溪你沒事,哎喲喂這么大的雪,真出個事可不了得!” 顧清溪也不說話,安靜地站在那里,很是乖巧的樣子。 旁邊廖金月上前打開嗓門:“我家清溪不容易,昨晚回來給凍成啥樣了,我看著心疼掉眼淚!可這孩子,真是實誠孩子,趴那里剛緩過氣來,就說要找她jiejie去,說擔心她jiejie,這不,昨晚上擔心她jiejie,難受,一夜都沒睡好,今天才吃了早飯,就說趕緊看看jiejie去?!?/br> 大家一看,可不是么,原本俏生生的杏仁眼,那黑眼珠就跟天上的星星那么亮,現在可倒好,竟然有了紅血絲,這得是多擔心??! 大家眼中就有了同情,互相對了一個眼色,之后都暗暗搖頭,嘆息:“清溪是讀書人,良心好,做事地道,這是好孩子哪!” 沒牙老太太癟著嘴巴連連點頭:“可不就是么,好孩子有良心,自己也不容易,還惦記著jiejie,老話怎么說來著,這叫重情義!” 一直不吭聲的顧清溪終于低低地來了一句:“奶,嬸,地道不地道的,我不懂,我姐再怎么著,也是我姐,又都是一道在縣城讀書,她真有個不好,我能不難受嘛!” 大家一聽,又是夸,又是安慰,不過那眼神里多少有些同情。 顧清溪看到這,多少猜到了,只怕是大伯娘已經嚷了一遭,說自己不顧顧秀云自己回來了,說不定還說了一點別的一些有的沒的。 當下也就不理會,徑自和自己娘嫂子過去了大伯娘家。 一進大伯娘家,就見院子里雪還沒掃,灶房里冒著煙,這顯然是飯還沒做好呢。 廖金月見了,笑了下:“這是什么時候了,怎么還沒吃飯呢?” 馬三紅從茅草窗戶里探頭,看到了廖金月,很沒好氣:“家里遇到事,能吃好飯嗎?可不像你們,早早地吃飽了,倒是來說這種風涼話!” 廖金月一聽,差點壓不住脾氣,不過想想自己閨女說的話,她覺得閨女說得有道理,不能爭這種氣。 于是便沒搭理馬三紅,恰好大伯哥出來了,便說過去看看秀云。 顧清溪大伯忙說:“在屋里躺著呢,昨晚回來凍得不輕,嘴都是青的,又是灌湯又是暖身子,這才慢慢緩過來,現在還怕落下什么毛病呢?!?/br> 說著間,把她們讓進去了。 大伯看看自己媳婦,不像是要過來招待的樣子,便也搓搓手出去了,畢竟他是大伯哥,弟媳婦帶著閨女媳婦過來看,他一個男人家也不好總站這里。 顧秀云半蜷縮著身子躺在炕上,身上一床被子,被子上又搭了一層半新的老藍花手織粗布棉被。 此時的她也醒了,正在那里瞇著眼睛發呆。 她一眼看到了顧清溪,就有些惱,別過臉去不搭理。 廖金月一看,就有些不高興了,什么人哪,好歹來者是客,哪有這樣子的? 顧清溪卻不慌不忙,過去關心起來:“姐,昨晚你凍得不輕吧?” 顧秀云瞪了顧清溪一眼:“得,別假惺惺的!” 顧清溪不理這茬,又問:“凍得差點沒了這條命是吧?姐,我想想你那難受,心里也替你難受?!?/br> 顧秀云都要氣死了,這人怎么回事,聽不懂人話是吧? 她沒好氣地說:“能離我遠點吧,行了,別裝了!” 顧清溪卻仿佛根本沒聽到這話,又說了:“姐,你說你怎么這么倒霉,我走路,你騎車子,怎么我好好地到家了,你卻挨凍了?當時我大伯娘過去說你找不到了,我烤著暖爐,吃著烤紅薯,結果你卻還在挨凍,我想想心里真不是滋味?!?/br> 顧秀云聽著這話,一口氣沒上來,差點噎死。 她這是安慰自己的還是故意氣自己呢?非得這么說嗎?有這么說話的嗎? 她本來冷得要命,根本不想起來,此時也忍不住一咕嚕坐起來:“你是故意來埋汰我的嗎?嫌我沒凍死非得跑來氣我是吧?” 顧清溪卻根本像沒聽到一樣,又說道:“姐,你好好養身子,你偷筆記的事,我就當你是小鬼上身了,看在你差點凍死見閻王爺的份上,就不和別人提了,你仔細養著,可別活活凍死,不然傳出去人家笑話?!?/br> 這一句句的,左右離不開“死”這個字,把顧秀云氣得當場就要過來和顧清溪撕。 旁邊的廖金月和陳云霞開始的時候還納悶,后來看顧清溪說的話,一句句直戳顧秀云肺管子,差點憋不住笑了,現在見顧秀云要爬起來打顧清溪,趕緊過去要攔住。 偏生這個時候,有幾個村里的媳婦老太太的,也都跟著過來看熱鬧,馬三紅那邊在灶房里拉風箱沒聽到,這幾個村里人就直接進屋了。 進屋,恰好看到顧秀云要去撕打顧清溪,嚇了一跳,趕緊攔住。 “哎喲喂,清溪好心來看你,咋能這么打人家呢?” “這做人呀,得講良心,清溪昨晚上為了你,難受得都睡不著覺你知道不,秀云這孩子咋回事,這是讀書讀到狗肚子里了?” 顧秀云本來被顧清溪氣得要命,現在又聽村里媳婦老太太的這么說自己,真是委屈又憋屈,差點哭出來她指著顧清溪說:“她就是故意來氣我的!” 說話間,她娘馬三紅還有她爹她哥哥的都過來了,就連鄰居聽到動靜,也都探頭往這邊瞧。 為首的老太太揣著袖子,納悶了:“清溪咋來氣你的?你倒是說說啊?!?/br> 顧秀云看人來得多了,有了依仗,指著顧清溪控訴說:“她問我凍得差點沒命是吧,說想想我那難受,她也難受!” 左鄰右舍和老太太們都:“……” 老太太更加納悶了:“閨女這是不是凍糊涂了,人家清溪說這個咋啦,人家說這個,她就撲過去打?” 左鄰右舍也都覺得稀罕,你看我我看你的,活生生看瘋子的眼光。 顧清溪大伯也覺得丟人:“秀云,好好說話,你這是說得啥話,人家清溪來看你,還能是人家的不對,你這孩子??!” 馬三紅卻是相信閨女的,她家閨女一定是對的,顧清溪那人一定不是好東西! 于是她忙過去:“閨女,你和娘好好說,她剛才怎么著了,怎么欺負你了!” 她剛從灶房里過來,手里還拎著燒火棍,在那里揮著,周圍的老太太們嚇一跳,趕緊往后退了幾步。 顧秀云眼圈都紅了:“她就是裝的,就是假惺惺對我好,其實心里巴不得我倒霉!我讓她離我遠點,她卻根本不,反而湊近了,說我怎么這么倒霉,說她都好哈到家烤火爐吃紅薯了,我卻挨凍,她就是故意的!” 這話說得大家越發摸不著頭腦了。 老太太實在受不了了,媳婦們也都面面向覷:“人家清溪這不是安慰你嘛……” 這有啥不對嗎? 顧清溪輕嘆了口氣:“確實是我的不是,可能我太擔心jiejie,說的話,jiejie聽了不好受?!?/br> 大家一聽,趕緊過來安慰顧清溪:“你說啥不對的了?你這孩子也是傻,人家讓你離遠點,你還湊過去安慰人家,有些人聽不懂好賴話,好心當驢肝肺,清溪你別往心里去?!?/br> 顧秀云聽到這個,徹底火了,她太憋屈了。 這個顧清溪心思太重,假惺惺地做戲落好人,她一下子沒忍住,指著顧清溪道:“別以為她是什么好人,剛才她說的話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大家全都好笑地看著她,人家說了啥你倒是說啥,別是失心瘋了好話當孬話聽! 顧秀云被逼急了,憤憤地道:“她說我偷筆記的事就當我是小鬼上身,說看在我差點凍死見閻王爺的份上就不和人提,還說讓我仔細養著別活活凍死不然傳出去讓人家笑話!” 說著她哭道:“這是來看我嗎,這是咒我死呢!” 然而,在她的哭聲中,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覷,納悶起來。 偷筆記,這是啥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