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此時屋外哀風裹著雪花怒吼,風吹打著粗糙掉色窗欞,發出哐當哐當聲音,那只糊了舊茅草窗子哪里能抵得住交加風雪,入骨寒風便從縫隙里竄進來,灌了香嫵一嗓子。 伴著那刺骨寒風,苦藥汁進入喉嚨,香嫵難受得一陣陣犯嘔,虛弱地趴在床榻上,耳邊依然是那嗚咽著風聲,斑駁破舊客棧仿佛都在跟著震顫。 香嫵突然想起當初侯爺病了,自己哄著他喝藥情境,竟是淚水潸然而下。 自己成了這般模樣,不知道侯爺如今可還記得自己,若是記得,是惱著,還是想著,或者說,他去了燕京城,娶了那博遠侯家千金,早把自己給忘了! 王婆婆看著香嫵這凄慘模樣,也是嘆了口氣:“你一個年輕婦人家,如今懷著身子,你家女婿怎么也不跟在身邊?倒是讓你一個人趕路受苦?!?/br> 香嫵聞聽此言,自己也是哀傷不已,便道:“我做錯了一些事,我家男人怕是輕易不能饒我?!?/br> 王婆婆:“既是一家子,哪有什么饒不饒,他還能吃了你不成!” 香嫵抹眼淚:“王婆婆你不知,他那性子不好,若是知道了我錯事,只怕是要了我命?!?/br> 她便想起來,當初侯爺把那金鏈兒給自己戴上時,那幽邃到讓她看不懂眸光,她知道,若是有朝一日自己惹惱了他,他是真得可以要自己命。 王婆婆:“瞧你說這是什么傻話,你如今懷著他身子,他還能把你怎么樣,少不得把你供起來!” 香嫵聽此言,卻是苦笑不已,她撫著肚子,想起來當初侯爺說話,他是不想要什么兒女子嗣。 當下嘆道:“我肚子里雖然懷了他骨rou,只怕是他并不在意,他原本就有一雙兒女了,那雙兒女,也未見他怎么親近,涼淡得很,如今我又懷上,只怕是更不喜了?!?/br> 記得當年她做丫鬟時,就隱約知道,侯爺高傲,目無下塵,從不親近兒女,當時自己還沒什么感覺,如今輪到自己肚子里孩兒,想想實在是苦澀。 王婆婆卻是不以為然,搖頭嘆息:“到底是年輕,你是不知道男人,男人怎么可能對自己骨rou不喜?虎毒尚且不食子呢!況且男人都喜歡子孫繁茂開枝散葉,任憑他和前頭女人有幾個孩子,你給他生了,他看著也高興,若是萬一是個小子,那就更好了!” 香嫵聽著這話,半信半疑:“真嗎?可是他不是尋常男人,他說他并不在意什么子嗣血脈……” 他若是尋常男人,早妻妾成群兒女遍地了吧。 王婆婆:“當然真,管他什么男人,他終究是男人,男人還能變出什么花樣來?我聽你說他前頭有兒女,那年紀也不小了吧?這男人哪,年輕時候還可能不在乎子嗣,年紀大了,就想著傳宗接代,兒女越多越好!說不在乎,嘴上說說而已,你若是不能孕育,那才麻煩,男人嘴上說不嫌棄,心里怕是厭著你呢!” 提起這個,王婆婆也愁,想起來自己傷心事:“我但凡有個兒女,也不至于到今日地步??!” 香嫵這下子是真信了,她精神起來。 也許她應該過去,找到侯爺,把這件事和侯爺說清楚,看看侯爺怎么說,若是他實在不信自己,大不了孩子生下來后滴血認親! 到了第二日,香嫵打起精神來,恰好這個時候有一輛馬車經過,也是趕巧了,那馬車看著倒是舒適得緊,一問才知道,原是去接一位大戶人家小姐,結果人家不用了,這才空跑了一趟。 香嫵看到這馬車,真是感動得流淚,她覺得自己命真好,也覺得上天注定,她應該回去找侯爺。 當即給了人家銀子,又備了一些干糧,就這么在風雪中顛簸著上路了。 人心里一旦有了奔頭,哪怕辛苦一些也不怕了,她滿心期待著能見到侯爺,身上病竟然也消退了幾分。 如此,趕了兩日路,便來到了定遠府和并州交界之處。 一到這里,她就發現形勢不對,凡是路口處都是人馬把手,嚴加盤問,倒像是捉賊一般。 香嫵輕易不敢上前,便請車夫過去打探,一問才知道,定遠府乃至并州府,都在尋人,尋得是個婦人。 香嫵聽到“婦人”二字,連忙繼續問,再問,卻是說,是定遠侯府奴婢,偷拿了侯府里重要物什,如今是生要見人死要見尸,是以重賞捉拿此婢。 香嫵聽得腿軟體虛,險些栽倒在那里。 侯爺怕是氣急了,自己如果就這么出現,他必不能放過自己了。 自己臨走前,把往日他賞那些金銀首飾統統變賣了卷走,他看到,怕不是會多想,只說自己卷款而逃。 一時香嫵惶惶然,想著侯爺素日性情多變,是個讓人捉摸不透性子,他對自己親生兒女尚且無情,何況自己!自己便是懷了他骨rou又如何?當下哪里還敢再過去定遠侯府,只能是先尋了下榻之處住下,慢慢地想著法子再做計較。 誰知道也是巧了,這一日她住在那驛站,才剛住下,就聽得外面動靜頗大,車馬奴仆喧嘩,側耳仔細一聽,嚇得幾乎魂飛魄散,竟是霍迎云和霍迎峰經過此處,住在這里。 因人多,廂房不夠,就有幾個丫鬟被安置在緊靠著香嫵廂房,其中一個,竟然有晴月,香嫵側耳傾聽,能聽到她們在那里小聲嘀咕,連猜帶蒙,這才知道,原來霍迎云和霍迎峰竟是要過去燕京城,至于侯爺,隨后也要跟去。 香嫵心中暗暗驚訝,想著怎么都要過去燕京城? 正在這時,小丫鬟們卻提到了香嫵名字,提到后,聲音就更小了,香嫵幾乎聽不清楚,只隱約聽到晴月說道“菩薩保佑,她可別被捉回來,不然只怕……” 香嫵聽著這話,眼淚都往下流。 一則是晴月到底是昔日姐妹,還惦記著自己替自己cao心,另一則,侯爺果然是怒極了,若是尋到自己,只怕是要自己性命! 此時她心里多少有些悔恨,想著如果自己不跑,聽話地留在府中,侯爺回來了,知道自己懷了身子,便是再不喜,虎毒不食子,想必也能容下,這日子怎么也能過下去,也斷不至于落到今日地步。 不過轉念一想,一個男子,便是疼寵自己又如何,自己只是一個妾而已,以后偏寵不再,還不知道什么下場,至于生下一男半女,也不過是在侯府遭人白眼罷了。 自己如今從侯府里挖了那么多銀錢,只要好生經營,養活一個孩子并不難,又何苦在侯府里當妾低人一等! 她聽著外面風雪之聲,撫著肚子,原本驚惶心也稍微安定下來。 以后只當自己是寡婦,和肚子里孩子相依為命就是。 至于侯爺,他怒也罷,娶也罷,都和她沒瓜葛。 當然,一切前提是,自己必須想辦法跑出去,萬萬不能落到那些捉拿自己人手中。 第73章 還我女兒來! 外面風雪越發大了, 傍晚時候,窗外幾乎看不真切,只能看到偶爾走動模糊人影,以及那飛在風中灰茫茫雪花。 霍迎云想起這段日子事, 也是心煩得厲害。 那一日父親回來, 聽說香嫵跑了,自然是怒極, 大怒之下, 詳加盤問后, 便將自己帶回去, 好生逼問。 霍迎云想起當時情景便心有余悸,她甚至有一種感覺,如果不是后來王管家過來,只怕是父親能要了自己命, 她真切地感覺到父親眸中殺意。 霍迎云不免心寒。 不管怎么樣,父親養育自己十幾年, 便不是親生父親, 她也尊他為父, 但是現在, 為了那么一個下賤丫鬟,他竟然對自己如此冷漠無情,這讓霍迎云心中泛涼, 又覺嘲諷不已。 他既然知道自己是皇上親生女兒,就應該好生對待自己,將來自己當了公主, 在皇上父親面前多為他說幾句好話就是了。 即便他功蓋社稷, 那又如何, 終究是臣子,臣子能和皇上比嗎,能和公主比嗎?自己怎么也是皇上血脈,是皇家子嗣! 是以霍迎云心思是別扭,她既恨霍筠青竟然對自己如此冷酷無情,又暗想著自己成了公主后,怎么也要讓霍筠青后悔,同時又存著一絲期盼,盼著早一些見到那皇帝父親,認祖歸宗,怎么也要成為公主。 一時又想著,楚潭云知道自己成了公主會如何,是不是震驚不已?楚家人,若是知道,豈不是捶胸頓足后悔自己之前沒有不惜一切代價求娶自己? 她想著這些,心里自然是又頗有幾分期待,想著自己當了公主后,還要回來,就以探望養父理由,來看看楚家嘴臉! 就在這諸般心思中,霍迎云看到窗戶好像有人走過,那條人影模糊纖弱,在這冬日里蹣跚而行,竟有些眼熟。 倒是有些像香嫵那賤婢子! 霍迎云不屑地收回目光,想著到底是爛泥扶不上墻,惹了父親那般惱怒,若是將來捉住了,怕不是要活活打死。 她搖頭嘆了一聲,微微瞇起眼兒,開始想著自己進宮后當公主日子了。 ************* 霍筠青幾乎布下了天羅地網來尋找那個逃走小丫鬟,但是找不到,根本找不到。 怒極他將定遠府周圍幾個州府都翻遍了。 定遠府周圍,甚至遠在燕京城人,都知道霍筠青在找一個逃奴,但是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找一個什么樣人,也沒人知道這個逃奴到底偷走了什么以至于讓曾經那樣高傲冷漠霍筠青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找到她。 找不到香嫵霍筠青,脾氣變得異常暴躁,總是陰著臉,有時候性子上來,一兩天不吃不喝。 如今霍迎峰和霍迎云已經被打發出去了,霍筠青身邊除了往日效忠家將,也沒別人,cao心不過是王管家罷了,王管家嚇壞了,在旁邊小心伺候著,雖說侯爺身子好,但也不是鐵打,他也得吃飯。 霍筠青在幾日不曾吃喝后,眼底布滿紅血絲,嘴唇干裂,下巴那里也生了青胡子根,整個人看著堅硬冰冷,落拓得像冬日里屹立在凜冽寒風中樹。 他緩慢地抬起眸來,望向了戰戰兢兢王管家。 他當然知道自己已經兩日不曾進食,但是他并不餓。 不但不餓,連開口說話都不想。 “白簡也不見了?”兩日來,他第一次開口,聲音嘶啞冰冷猶如破布。 “是……”王管家很頭疼,他知道白簡和朱衣自小服侍侯爺,對侯爺忠心耿耿,當初侯爺甚至讓白簡保護香夫人,為什么在這最關鍵時候,白簡竟然不見了? 霍筠青輕輕磨牙,磨牙聲讓人不寒而栗。 他攥緊了手中座椅扶手,那扶手應聲而碎。 王管家心咯噔一聲。 霍筠青瞇起眸子,喃喃道:“她這是和白簡有了私情吧?!?/br> 王管家頓時傻眼了,噗通一聲跪下,趕緊勸道:“侯爺,侯爺,你別多想,怎么可能!白簡姑娘對侯爺忠心耿耿,香夫人對侯爺也是忠——” 他想夸香夫人忠心不二安慰侯爺,但話說到一半,覺得不合適,香夫人跑了,再夸這是戳侯爺痛楚??! 霍筠青卻突地勾起唇來,冷笑一聲,那笑中無盡嘲諷和蒼涼。 王管家看到,便覺鼻子一酸。 他家侯爺,英武蓋世侯爺,這個世間,權勢富貴錦繡前程,在侯爺眼里也不過是浮云一般,他和皇上情同手足,又是封疆大將,這樣侯爺,想要什么沒有,如今卻栽在這么一個小丫鬟手里,被折磨得這般模樣。 他跪在那里,幾乎老淚縱橫:“侯爺,這也許有些誤會,萬萬不能多想了,不然白白折磨自己?!?/br> 一時想著,自己縱然只是一個管家,但也算是錦衣玉食,又有兒子,如今兒媳婦也懷了身子,以后也是兒孫繞膝,但是侯爺呢?白白養大了一雙兒女,如今兒女都過去燕京城認親爹去了,少爺是個有良心,臨走前跪在那里不舍得離開,但是小姐分明是巴不得早些攀高枝去了! 最后侯爺能落下什么,竟是連個小丫鬟都留不住在身邊??! 就在這時,他聽到侯爺低啞地喃喃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定要尋到她?!?/br> 尋到她,問她,到底為什么。 自己對她不夠好? *************** 這幾日信德帝其實也頗為煩惱。 琪雅公主實在是膽大妄為之人,他這輩子從來沒見過一個女子竟然做事如此匪夷所思,她竟然趁著自己出宮游玩時候,找上自己。 十幾年沒見,昔日舊情人再次重逢,琪雅公主直接甩了信德帝一個耳光,大罵臭男人不得好死。 罵了好一通后,開始威脅自己,務必將一雙兒女還給她。 “不要以為我不知道,霍筠青養那一雙兒女,就是我當年生下,你欺騙了我,背叛了我,抱走了他們,如今竟然還將他們藏在了霍筠青府中!” “你必須將他們身份大白于天下,之后將他們還給我!” “我兒女,憑什么做私生女私生子?我要你給他們身份名分!你還必須承認你曾經做過我面首!” 這是琪雅公主話,聽得人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