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一連兩日,夏陶總想著當時要是將袁珠表小姐攔住便沒這么多事了,這種自責感讓她完全睡不好覺,當差時差點將滾水倒在宋繪衣裳上。 春瓷換她的班,讓她去休息會兒。夏陶交了當差的牌給春瓷,連聲說了抱歉。 “改日你替我的輪次,我也不虧個什么,道什么歉?!贝捍上瞪袭敳畹难?,抬眸看了她一眼,“你跟著娘子有一年了吧?” 夏陶點頭,“有了,一年半馬上就有兩年了?!?/br> 春瓷感嘆了一句時間過得快,而后回到正題上,“我跟著娘子差不多十年,...從沒見過比她更厲害的人。你不必想太多,做好份內的事就是?!?/br> 這些話用著安慰人到底空洞了些,春瓷沒多說,總的概括道:“你往后便懂了?!?/br> 就這么死水無波瀾的捱了四五日,鐘娘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是將顧愈盼來了。 宋繪下棋正下到關鍵時候,輕“嗯”一下,沒起身迎接的意思。 鐘娘以為她在使小性子,急急的道:“娘子放下些姿態這事就過去了,莫要意氣用事?!?/br> 宋繪收著被困死的黑子放在一旁,笑著應道:“鐘娘說得是?!?/br> 主仆說話這期間,顧愈進了屋。 鐘娘躬身行了個禮,給宋繪打了個眼神,從房內退出去,順手關上門。 顧愈幾日沒見著宋繪,這還是袁珠出事以后,頭回和她打照面。 宋繪沒正式著打理她的頭發,隨意綁成一束,她穿著雪白色的裙衫,面容嬌嫩,情緒還算平和。 人是他晾著的也是他要來看的,但實際他站在宋繪面前,卻不知道要講些什么。 宋繪沒主動搭話的意思,她雙手合攏放在腿上,就這么安靜的看著他。 顧愈扯了扯唇角,垂眸避開她的目光,道:“袁珠性命無虞,也沒傷著根本,養半年一載就好,祖母那邊我已替你求了情,她不會用這事為難你?!?/br> 比起顧老夫人的不計較,顧愈這幾日冷待只是微末小事,他做的該讓她感恩戴德才是,但是宋繪沒笑,也沒個 感謝。她以近乎坦然純白的目光看著他,突兀的提起另外一件毫無關系的事,“我父親沒想著我能嫁進大門大戶里,雖是作妾但在我父親看來,我也算光宗耀祖了?!?/br> “旁人出嫁,我不知父母會交代些什么,但我出嫁前一日,我爹破天荒來了我院子,他說這一代小的了,幸好是你被貴人瞧上了,你們這幾個孩子里就數你聰明?!?/br> “當時我還不是很明白為什么聰明人適合進高門大戶,...后來漸漸明白了,在高門大戶做小,聰明能讓人看得清自個兒身份,知進知退,懂分寸?!彼卫L偏頭看了眼火燭,繼續著,“所以我覺著聰明是個好詞,我因為它受了我父親的夸獎,也因為它被大人看上?!?/br> 但是。 “大人,你知道我聰明,所以袁珠這事你遷怒我了?!?/br> “你覺著我應該察覺不對勁,應該提前有所預感,應該阻止這事的發生,因為我好聰明的?!?/br> 說到此處,宋繪臉上露出了個短促的微笑,眼淚奪眶而出。 顧愈見她哭,只覺得有什么壓在胸口,沉郁郁的,發疼,他想開口否認些什么,但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因為他確是這么想的。 她雖哭著,但沒個示弱的意思。 “我腦子轉得快,但不能分辨知悉所有惡意,就算知道?!彼卫L臉上片甲的溫柔散去,露出些尖銳,“我也不會幫她的,因為我不但聰明,而且睚眥必報?!?/br> “大人不是知道嗎?我是殺過人的?!?/br> 柔順是她的處事方法,剛是她藏在骨縫血rou里的本質。 大人不是知道嗎。 大人不是知道嗎。 這句話讓顧愈心口一陣翻騰,只覺著被質問得喘不上氣來。 宋繪一對眼珠烏溜溜,掠過一層流光,眼底留存著復雜和難過,“我又不是好人,大人為什么要要求我善良可欺...,我明明不是那樣的人?!?/br> 那喘不上來的氣化作一根根針,扎在他心口上,呼吸雖順暢,但卻余留下綿延不斷的悶痛。 第七十五章 自暴自棄。 顧愈雖有坦誠的一面, 但習慣了別人誠惶誠恐背躬屈膝,到底算不得坦誠的人。要他拉下臉面和宋繪道歉不太可能。 他沉默的站著,氣悶。想拂手離開,但又被什么不知名的情緒牽絆住, 邁不開步子。 入夜后便嗚嗚一直刮著妖風, 這時突然響了雷, 變幻無常的天氣幫了顧愈一把。 宋繪收起尖銳的攻擊性。 她將被風拍得哐哐響的窗戶拉緊 , 先一步打破了兩人間的寂靜, “看這天估計要下大雨, 大人晚間在這兒歇吧?!?/br> 顧愈松了口氣, 面上不露聲色, “勉為其難”應了一聲“也好”。 宋繪將黑白子兒放回, 蓋上棋簍蓋, 抬聲喊了鐘娘進屋。 “去替大人取些換的衣裳來,還有洗盥用具?!?/br> 顧愈心思難琢磨, 外人可能連顧愈生氣的緣由都猜不到,更別說他會突然決定在宋繪院里留宿這事。 鐘娘反應了片刻, 才歡天喜地應下這話。 鐘娘匆匆忙忙派人回原來院子拿他的衣裳, 并多套了床新被子放到床榻里側。 一番忙里忙碌,到晚間亥時才算收拾好。 把該準備的都準備好,鐘娘恭恭敬敬退出房間,將獨處空間留給宋繪和顧愈。 窗外淅淅瀝瀝下起了雨,雨水拍打著窗欞,偶爾有些調皮的,鉆過窗間的縫落到室內。 與熱熱鬧鬧的雨勢相比,房間里很安靜。 能夠聽到的是宋繪坐在塌邊翻動書頁的聲音,偶爾也會有棋子碰著棋盤的聲響, 是顧愈有一搭沒一搭在下棋。 他沒怎么用心,落子就悔,反反復復的無常。 宋繪在書里夾著一張小麥打成的紙漿作書簽,偏頭問他要不要對弈。 顧愈應倒是應了,不過他哪來的平常心,下得亂七八糟。 這種完全不受控的浮躁在他身上是極為少見的,顧愈覺著他應一五一十和宋繪講清前因后果,但條理要是講得太清楚,又顯得狼狽,最后他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到底想怎樣,干脆跳過這些,說了安置。 顧愈先上了塌,宋繪和外間守夜的春瓷交代了一句加炭。 待一切都弄好,她才吹了蠟燭,摸黑上了床榻。 說安置,顧愈其實并沒什么睡意,他這邊心事重重,宋繪還真說安置就安置了... 顧愈聽著她平靜的呼吸聲,緊了緊腮。 滲過窗紙的月光落在宋繪一截白生生的脖頸上,顧愈憋著一肚子氣的張嘴去咬她,但到底是舍不得,輕輕一下便收了力道,用唇碰了碰剛咬的位置。 算了。 屋內炭火燒得足,宋繪晚間睡得很好,卯時過半便醒了,她悄悄起身,由著夏陶服侍洗漱,而后吩咐她回西廂房取些要用的東西。 宋繪最近上手了些縫繡編織,除了幾冊書外,她要的大多是手工材料。 各種顏色的繩線,各處買來的小珠,也讓拿些布匹針線,零零碎碎。 宋繪這個樣子對顧愈來講是新奇的,他倒是不知道宋繪什么時候擅長女紅了... 下了一夜的雨已經停了,顧愈聽著就在不遠處的說話聲,閉眼裝睡。 宋繪交代了早飯的事,又說了些換院子不可避免出現的人手變動,而后走到矮塌那邊,代替說話,翻動書頁。 比起紙張聲,顧愈更想聽見宋繪 的聲音,他沒忍住,睜眼看她。 灰塵粉末在空氣里打著旋兒,明亮的日光照在宋繪面上,襯得她本就好看的五官多了幾分溫順,就像是……昨天的萬般委屈只是他的錯覺。 宋繪覺察到他醒了,習慣性的彎了彎眼睛,眸里沒什么特別的情緒。 但也就是一下的動作,顧愈便知道她不高興這事到底不是什么幻覺。 顧愈起身,由著宋繪服侍穿好袍子。 他看著她頭頂的旋兒,垂在身側的手指屈了屈,“你來臨安這么久,我還沒帶你走走?!彼A似?,而后自暴自棄的繼續著道:“你可想出去?” 心氣窄的人會晾晾顧愈,不過宋繪覺著這并沒什么意義。 她順著顧愈遞的梯/子往下,乖乖點頭,“我想去青浦苑聽戲……書里常有提到那里,大人知道《守西樓》那個話本嗎?里面就有講到扮小生的人和貴小姐在戲苑相識?!?/br> 青浦苑匯著各種劇種的戲班子,每日咿咿呀呀鬧個不停,顧愈不怎么喜歡這種地方。 顧愈想著要讓宋繪高興。 就算農夫走販又或是摸魚遛狗的公子都有,魚龍混雜,但也大度的笑笑,“那去便是?!?/br> 宋繪抬了抬眼,目光在顧愈面上落了落。 袁珠既作了第一回 妖,那便有第二回,人是不能這么留著的。 但說要在沒人手也沒什么自由的境況下收拾她也不太可能,這不是人聰明便能解決的事。 但讓袁珠不痛快的法子卻是很多。最簡單的便是,孤立開她以為的靠山和依仗。 宋繪向顧愈確認了一回是不是真能出去,顧愈應下是,她彎著眼,踮腳笑著親親他的唇角,道:“我可想出去了?!?/br> 顧愈繃了幾日的情緒因宋繪的親近算是緩了下來,他笑笑,扣上袖扣,“除了青浦苑,臨安還有些有趣的地方,明日我帶你去?!?/br> 宋繪應下好,謝了顧愈。 顧愈外出,他走沒多久,成衣鋪子、首飾鋪子、脂粉鋪子的掌柜都上了門,帶了些上好的貨給宋繪挑。 這些本是小事,但在當下這個情況便是顧愈態度的問題。 這上上下下的閑言碎語轉了彎,各各都講,這宋繪懷子有功,似要和害袁珠流產一事功過抵了。 袁珠沒想到她都到這個地步了,顧愈還寵著那個狐媚子。 顧愈出門辦事,不在府上。她只好拖著虛弱的身體,跑到顧老夫人院里,眼巴巴的要求一個說法。 至少也是生子后將人發賣的承諾。 顧老夫人哪里知道袁珠那些彎彎繞繞,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你在意她做什么,你是正經主子,她不過是個妾,我還不信她吃了熊心豹子膽還敢再加害你?!?/br> 袁珠苦悶難言,她 哪里再來個胎證明宋繪的心狠手辣。 第七十六章 燈上寫字。 十月沒什么盛大的節日, 但這月頭日是當今圣上宗元帝的誕辰,被設作長久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