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宋繪接了她遞過來的筷子,搪塞的應了個“也是”。 鐘娘見她高興動筷,適時提了一嘴,“娘子適當用一些,這吃多了積食?!?/br> “嗯?!卑境鰜淼募t糖質地黏稠,甜絲絲的,抓人味蕾。 宋繪將糍粑裹滿了紅糖,放進嘴里,邊鼓著腮幫想袁珠的事。 鐘娘要忙的事還多著,她風風火火走了,將伺候宋繪的事交回給夏陶。 宋繪吃了兩塊糍粑,抿了口水,偏頭看向候在一旁的夏陶,“可知道表小姐為何去了祭祖了?” 夏陶到底不敢像剛才那樣沒個把門兒,低頭恭聲道:“以服侍老夫人的由頭去的,我看...” 夏陶稍停頓了片刻,放低音量,“老夫人似有在顧家偏支里給袁小姐找個安身處的意思?!?/br> 這里面的彎彎繞繞要知道事情全貌才理得清,宋繪倒對顧老夫人的想法沒什么興趣,她只是覺得袁珠的表現有些出乎意料。 宋繪放了筷子,指節在桌面叩了兩下,目光若有所思的落在虛空。 在彰安剛找著袁珠時,她消瘦得厲害,袍子松垮掛在身上,看不出有沒有身子。 到底是顧愈瞞著她懷孕還是袁珠自己瞞著這事到現在這時候不太重要了,當下的情況是袁珠懷孕這事瞞不住了,顧老夫人便編了個條件還不錯的亡夫,讓袁珠堂堂正正將孩子生下來,而后也能有個正式身份。 事合乎邏輯也合乎常理,在這么個正式場合提出來確實更顯得光明磊落,只是這不太符合袁珠的性子... 袁珠在公爵府寄人籬下,日日裝著天真活潑。其實能看得出,她比起可憐的孤女,更想要傳達她受寵愛的信息。 一些看重臉面和尊嚴的人遭了巨變可能會一蹶不振,但袁珠顯然不在此列,在彰安時,她分明心氣高著。這么接受一個亡夫的安排,頂著寡婦的名頭完全不像是她的作風... 或許不該揣摩袁珠的心思,她這邊正想著,夏陶進屋傳話,說是袁珠來找她了。 宋繪抬了下眸,道:“說我睡下了,不便相見?!?/br> 夏陶應下,還未走出去,袁珠便不顧著人的阻攔進了屋。 今日祭祖,她穿著一身鴉黑色的袍子,臉上雖撲了厚粉,但也掩不住眼下的青灰色。袁珠進屋后自顧自在宋繪對面坐下,替自己斟了一杯茶,扯了扯唇角朝宋繪笑,“怎么的,不歡迎???” “怎么會?!彼卫L偏頭看了眼沒攔住人而惴惴不安的秋谷,“去看看廚房那邊有沒有些余下的點心,要些來吧?!?/br> 秋谷應下,離開房間。 袁珠看著屋里的婢女,挑了挑眉梢,“站遠些,我有話要和宋娘子講?!?/br> 袁珠氣勢洶洶,分明來者不善,夏陶猶豫不退。 袁珠臉色瞬間就變了,她將手里的茶盞往夏陶身上扔,“是不是現在一個奴婢都瞧不起我了??!給我站遠些,你這狗東西——!” 宋繪不想在這些小事上刺激她,偏頭看夏陶,道:“站遠些吧?!?/br> 夏陶應是,也不敢擦身上的水,退到屋門邊。 袁珠坐下,撫了撫裙衫,又變回了大家閨秀的模樣。 她重新替自己倒了杯茶,翹著蘭花指拿起茶盞,“知道我為什么來找你嗎?” 宋繪安靜看了她一會兒,“表小姐說了我才知道?!?/br> 袁珠笑,表情稍有些滲人,“表哥在紹南納的應該是我才是...,就是因為你,搶了本該是我的位置,害得我落到這步田地,表哥本該護著我逃出紹南的,本來應該是我的...” 有些細節不太對,但現在她應聽不進去糾正的話。 袁珠聲音又輕又尖,情緒顯然已經失了控,“呵,呵,老夫人要給我找大二十歲的鰥夫,我呸,他給我提鞋都不配。...如果不是你搶了我的位置,我根本不會揣著個父親都不知道的野種來臨安,我不好過,你也休想好過?!?/br> 說完,她咧了咧嘴,露著牙齒笑。 宋繪心尖一突,余光瞥見一滴一滴的血順著袁珠衣擺滴到地上... 而后。 尖叫聲刺破安靜的偏院,袁珠婢子慌慌張張往外跑,“見血了見血了——!快來人啊,小姐出血了嗚嗚嗚嗚嗚,救命啊來人??!” 袁珠似乎感覺不到疼痛般,動作優雅的抿了口茶,“你說,我表哥要是知道你害這么可憐的表妹流產,他還會...這么縱著你嗎?老夫人還容得下你嗎?哈哈哈哈哈?!彼碜訐u搖欲墜,眼神卻惡狠狠的盯著宋繪,像是詛咒又像報復,“我不好過你休想好過,都怪你?!?/br> 院子亂了。先來的是大夫,而后是產婆,接著便是顧愈扶著顧老夫人來了。 宋繪站在走廊下瞧見顧愈了,他目不斜視扶著顧老夫人去到門外,無聲的憤怒讓他整個人顯得緊繃和壓抑。 宋繪有些出神,這大概是她嫁給顧愈以來遇著zwnj ;了最難處理的情況。 第七十三章 千錯萬錯。 宋繪懷著身孕, 顧老夫人就算再震怒也不敢在這時候苛待她。 她的屋子被袁珠暫用作了生產的產房,宋繪暫且被安頓到了空置的后罩房里。 屋子原本沒住人,自然也就沒什么物件。 鐘娘從隔壁屋里抱了充填著木棉的床褥,替宋繪鋪了床, 道:“娘子歇會兒吧?!?/br> 夜里起風, 燈籠被風刮得左搖右晃, 映在窗紙上就像張牙舞爪的鬼怪, 宋繪目光落在它的影子上, 應了聲“不急”。 袁珠流產這事完全是無妄之災。 鐘娘嘆了口氣, 強打起精神安慰宋繪, “表小姐才到娘子屋里半刻鐘, 這事怎么也怪不到娘子身上, 娘子莫要太過憂心?!?/br> 夏陶恰巧端著炭盆進屋, 她附和著鐘娘的話,“當時奴婢一直在屋里, 奴婢可以替娘子作證,娘子挨都沒挨著表小姐?!?/br> 如果條條款款擺事實講道理能有用, 這世間大抵沒那么多不平冤屈要伸了。 宋繪推開窗戶, 由著冷風拂過鬢角,她抿唇,仰頭看著掛在檐角的燈籠,陷入思索。 并不完美的計謀也能左右、蠱惑人心,因為人總是同情弱者的。 如若提前做個假設,袁珠亡夫亡子,夏陶便是說出了她不符常理不恰當的行為也不會有什么效果,因為千錯萬錯都不會再是她的錯。 有時候示弱便是這么個萬金油的法子,要不宋繪也不會對它情有獨鐘。 夜深了, 宋繪畢竟是雙身子,鐘娘又勸她歇歇。 后面可能要費神的事多了去了,宋繪沒再強撐,簡單洗漱了一下便上了塌。 鐘娘將窗戶關上,套了件袍子坐在一邊守夜。 五更天時,一道銳利驚恐的尖叫聲刺破寂靜的晨空。 宋繪被驚醒,坐了起來。 鐘娘聽出是誰的聲音,變了幾分面色。 她替宋繪披了件衣裳,邊吩咐著冬霜去打聽下情況。 宋繪揉了揉額角,套上外袍,坐在窗邊的方桌邊。 西廂房雖進行了修繕,但不是間間后罩房都翻了新,窗戶關不嚴實,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 宋繪干脆著將窗戶推開,邊等冬霜回來。 過了小半刻,冬霜頂了一張雪白雪白的臉回來了。 宋繪的預判成了真。 冬霜牙齒打顫的開口道:“表小姐生了個男嬰,是個死胎,但有些型了?!闭f完,冬霜腦海里又閃過那血rou模糊的一團,打著干嘔往院里跑。 宋繪坐在桌邊,偏頭看半亮的天際線從遠處推過來。日光像是洗筆的墨汁,蔓延開暈染開,鋪天蓋地,無處可逃。 被生子折騰了一夜的袁珠被送回她自個兒院子,留下滿目狼藉。 屋內血腥味太重,宋繪在后罩房等著清理干凈再回去,單純待著也無聊,宋繪支著秋谷去替她拿本 書來。 秋谷出去的時候還高高興興的,回來整個人像是焉了的茄子。 她將書遞給宋繪后,偷偷摸摸打量她數回。 宋繪見她欲言又止,邊翻著書頁,邊問道:“有想說的?” 秋谷把鐘娘剛耳提面命說的話忘光了,點了兩下頭,開口道:“娘子你是因為嫉妒表小姐身份高才推她的嗎?” 宋繪偏頭看她一眼。 秋谷趕緊搖頭擺手,“不是我說的,是院子里掃地的遠青說的?!?/br> 宋繪彎著眼笑了笑,“她身份還沒高到我得暴跳如雷的地步?!?/br> 奴婢性子各有不同,秋谷活潑,還沒丟掉少女的天真和好奇。 她見宋繪沒生氣,膽子又大了幾分,“...大家還說袁珠小姐失了夫婿,大人憐惜她,要納她為妾惹了娘子你妒忌,奴婢反駁了幾句,但他們都不信?!?/br> 如若頭個是下人自發傳起來的謠言,那么第二個就有些人為引導的模子了,宋繪虛了虛眼,總算知道袁珠這么繞了一大圈是為了什么。 擅用流言的人最懂流言的可怕?,F這幅樣子,誰還會細細問詢求證昨日屋子里發生了什么事,三人成虎,像模像樣的流言已幫宋繪編造好了行為和向袁珠發難的理由。 第七十四章 睚眥必報。 房間拿水沖掃了兩回, 便不怎么聞得到血腥味了。不過宋繪這還沒來得及住回去,便有個臉生的下人來講收拾出了別個院子,讓宋繪住過去。 宋繪不喜歡來回折騰,本想拒了, 但鐘娘到底是有些顧忌死胎這事, 勸說著宋繪在其他地方住幾日。 閑言碎語讓院里人心惶惶, 堅持住下也證明不了什么清白。宋繪偏頭, 目光在鐘娘面上落了片刻, 應下一聲“也好”。 宋繪搬去了坐北朝南的正房, 不合規矩, 但眼下出了這么大事, 誰還編排這種小事。 領路下人雖對是誰做的安排三緘其口, 但顧家就這么幾個主子, 是誰安排的顯而易見。鐘娘喜氣洋洋的吩咐著將衣裳箱子、被褥箱子以及著一些零碎小擺件放進新屋,個個給了些賞錢, 討個吉利的盼頭。 早上本有些要下雨的模樣,到下午后那些個陰沉散了七七八八, 天氣晴朗, 日光燦爛,照亮半個屋子。 鐘娘走進走出,往院門口張望了數回,從起初的期盼到后來的憂心不安。 顧愈雖對宋繪作了安排,但人自始至終沒露面,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 宋繪在院里蕩秋千,雙手抓著繩索,仰著下巴往天上看,神色悠然。 鐘娘雖勸著她寬心, 但實際見著了她沒心沒肺的模樣又覺得忐忑,猶豫了好大一陣,鐘娘走到宋繪身邊,喚了聲“娘子” 。 宋繪偏頭看她。 鐘娘柔著聲調勸說道:“這院里院外都是閑話,大人聽信謠言和娘子離心可就不好了,...與其這樣等著,娘子不如主動找大人解釋一下當時房內的情況?!?/br> 宋繪聽進去還是沒聽進去,鐘娘不知道,不過宋繪應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根本沒個行動,第二日早間還支著秋谷去將圍棋找出來消磨時間。 宋繪能管住自己不去聽外面的閑言碎語,下面做事的人可沒這個修養,要不死氣沉沉要不就惶惶不安,那種由內而外的平靜只透在宋繪一個人身上。